张松放下书篓,换了短打,轻车熟路地找出斧头劈柴。张柏蹦蹦跳跳过去,接过碗夸张地赞叹,“还是娘做的甜糕好吃,我都惦记老久了。”朱氏见儿子喜欢,偷偷抹眼泪,道:“喜欢就好,娘下次还做。”早年因她糊涂,早早被族里分了家,大旱时还想着补贴娘家,奈何娘家吃肉连汤都没想着给她留,被伤透了心,现在只想着不与儿子闹别扭,自家好好过。张松本就机灵,且还年长弟弟两岁,大旱时家家都勒紧裤腰带,端怕自家断粮熬不到光景好转。可他娘倒好,还一心想着补贴外家,外家哪缺粮啊!那是高价卖粮换肉吃的人家,就这,他那大表哥还嫌肉柴不好吃。为了让他娘看清楚外家人的真面目,他娘前脚从外家离开,后脚他就押着人藏在路口等,蹲了一天,不仅看到他外家如何一斤麦子卖五文赚黑心钱,还看到大舅从府城买了猪肉。一家人吃的嘴上流油,外公还念叨他娘这次送去的粮少了,嫌弃尽是些喂猪的番麦面。他自家都舍不得吃白面,黄面白面掺着吃,外公家用她娘送去的粮换肉吃??????张松压着怒火,拽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朱氏回苏家村,在村口只说了一句,“你要认儿子还是认外公舅舅他们?”朱氏嚎啕大哭,吓得村里人以为咋了,纷纷出门看。见到朱氏在村口的泼赖样儿,有张氏一族的长辈大骂,“猪油蒙了心的,张家是缺你吃缺你穿,你闹这动静是咒谁呢?”“我张家是造了什么孽娶了你,大旱天的让你吃饱就是号丧膈应人的?”??????若是以往,朱氏肯定要甩脸子痛骂回去再回娘家,没有张康明三请五请,绝对不回来。这次,却是抹着眼泪回家,没敢顶一句嘴。自此,就不再回娘家,过年都不回去。张康明让人捎了年礼,结果朱家还大张旗鼓送回来,说是要不起,自家没有不孝儿女孙子!张松气得要去拆了外祖家,这不孝的帽子扣头上,不说他跟弟弟的亲事难说,就连儿孙后辈考科举都没人作保,简直就是断人前程杀人诛心!里正出面与朱家村里正交涉,再这样任由朱家欺负苏家村人,两村就交恶!朱家消停了,朱氏也不知醒悟还是死了心,开始下地,家里活计也不落。张松就带着弟弟回自家吃住,每年从自己和弟弟的地里多匀粮给爹娘,卖洋芋番薯后,也给二三两银钱。朱氏给一家做饭,帮儿子缝补衣服,张康明还是外出接盖房围院子修猪圈等活计,他泥瓦工的手艺还不错,附近村里人家有小活儿都找他,家里进项还不错。村里也对朱氏慢慢改观,张芳成亲的时候,没拦着不让坐正堂。“家里鸡下蛋勤快了不少,攒了一篓子鸡蛋,明儿连着菜给你姐提去,韭菜肥油菘嫩,都不是啥值钱的,让你姐吃个新鲜。”朱氏絮絮叨叨进灶房做饭。张柏跟进去帮忙烧火,看了橱柜旁的篮子一眼,道:“鸡蛋你跟爹也吃,补补身子,家里又不缺鸡蛋,今年母鸡抱窝不卖鸡仔了,咱自家养着吃蛋吃肉。”见缸里水不多,朝外喊道:“哥,没水了。”张松丢下斧头进屋提桶打水,在灶房进进出出,不时赶一下跳上井台或在屋檐下转悠的老母鸡。不过片刻,灶房飘出青烟。金辉洒在院中菜园,规整的韭菜畦,从外向里依次是半截长、刚冒头、新割过的痕迹,昭示着过去一旬家里吃韭菜的规律。苏婉正忙着给菜畦浇水,弟弟回家也只关心了一句。苏志安应了声,拎着书包急匆匆去书房,关门丢下书包,才兴奋地又蹦又跳,还低低吼叫。巡查使关心他的课业了,还当众表扬了他,真是太幸运了!那可是能跟刘阁老一起出京代圣上巡查的大官,夸他学业好是可塑之才,啊~苏志安激动的想呐喊,只能咬着拳头压制。足足有一刻钟,一个人在书房蹦跳低声尖叫,还是很激动,想跟人分享。他拉开书房大门,穿过通堂见到提着水壶的二姐,将人拽到西院,眉飞色舞道:“二姐,我见到巡查使了。”苏婉不解,“巡查使三头六臂?”苏志安摇头,世间怎可能有三头六臂之人,再说,勉励他的巡查使长得可周正了,声音也清越。“那就是貌似钟馗?”“没有!”苏志安跺脚,不敢让姐姐再往下猜了,又羞涩又自豪,不自觉扭着身体,“巡查使赞我学业好,说我是可塑之才!”啊??????这是被外人夸了,所以回来显摆了!见他扭得就差成麻花了,苏婉被逗乐,笑道:“那巡查使有没有说经他嘴夸赞的人,没有上万,也有数千了?”想想也能知道,高官之家,赞同僚之子,夸族中后辈,欣赏京城才俊??????夸赞过的人,最少都能组个足球队!安儿也许课业表现出彩,但书院最不缺有才之人,而且作为苏志栋的弟弟,本就备受关注,还有与秦家的关系加持??????她很难不怀疑,那巡查使是给秦家面子,或是卖秦家一个好,“等你日后去江南游学,没人知晓你是苏志栋的弟弟,不知道你受师父教导,到那时,你收获的夸赞才是真心实意的!”一句话,仿佛一盆冷水。苏志安垂头耸肩,瞬间没了方才的精神气,蔫哒哒道:“噢!”到底年纪还小,不懂人情世故的复杂,苏婉安慰:“没事儿,即便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夸,那也是你本来就有可赞之处,不然,夸都没得夸呢。”“二姐,啥话都让你说,别人还活不活?”苏婉也觉得自己嗯??????有些讨厌,笑道:“那跟姐说说,巡查使咋夸你的?”苏志安才不想提呢,这话从别人嘴里出来是夸赞,从自己嘴里出来不成王婆卖瓜了?不过那巡查使文雅又正气,一看就是好官!“早知道巡查使来家那天我就不去地里了,那位巡查使看面相就很才学,说话也好听,比其他巡查使都年轻??????”苏志安回忆着那人周身气度,感慨:“世间真的有人像神仙一样,以往总觉得“惊为天人”是捧臭脚的,今儿我算是知道,有些人真的,啧啧啧,谪仙大概就是那种风采吧!”苏婉被迫听了满耳朵惊为天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巡查使。还不够,吃饭时,苏志安给家里人又炫耀了一回。不过这次,炫耀的不再是被夸赞,而是炫耀自己见过“谪仙”。听着儿子描述,苏长青却沉思,将此人与为张康毅解围的人联系到一起,问道:“六位巡查使,也不知这位是何官职。”“不知道。”苏志安摇头,想到别的巡查使称他为元良,道:“不过他的字叫元良!”“应该是字吧,有巡查使大人这样叫的,我听见了。”元良,大善至德,也是对大贤之士的尊称,一般人不可能以此为字,苏长青正想着谁能如此大才配得上“元良”二字,长子却咳得惊天动地。苏志栋被弟弟的话呛到,弟弟年幼,还未学到《礼记》,但他却知道,元良,亦可作太子代称。他呛咳连连,面红耳赤,一桌人都停筷,又是拍背,又是帮忙端水。苏志安好死不死挑衅:“大哥,你怎么连旻逸都不如呢?”很好,苏志栋虽然捏着他自己的脖子,但,这一刻,他想掐死弟弟!好不容易平复过来,指着弟弟道:“以后吃饭再乱说话,你就一个人吃。”苏志安很是不忿,“自己吃饭呛到了还怪我说话,你不讲理!”苏长青见长子如此,心中有猜测,拦住即将爆发的口水战,让两人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