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玉在掌心灼得发烫,顾长哥望着雾中浮现的茶楼飞檐,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翡翠扳指。
穿月白苎麻衫的男子已踏雪而来,错金银龟甲在腰间撞出清冷声响,震得绣架上的金丝微微发颤。
"鄙人陆九章。"来人广袖垂落时,靛蓝染料在青砖上晕开半幅水墨山河,"听闻贵坊用草药淬炼颜料,特来讨教。"
周女画家搁下描金笔,孔雀石颜料在宣纸上洇出深潭。
她看见陆九章袖口暗纹竟是失传的夹缬技法,十六瓣重莲层层叠叠裹着西域曼陀罗,针脚细密得能藏进整个冬天的雪。
"陆先生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刘男艺术家拍案而起,案头红木镇纸震得药柜里的当归簌簌作响。
他抓起半干的《百草朝凤图》残卷,指间沾着朱砂像凝固的血,"这孔雀胆淬色法门,可是你派人烧了我们三船茜草?"
陆九章轻笑时,腰间龟甲突然急雨般乱响。
他指尖掠过绣娘刚绷好的云锦,冰片苦寒瞬间冻住丝线间流转的晨曦:"艺术本该如利剑破空,你们却拿药汤温养这些死物——"
话音未落,整幅云锦竟在他掌下碎成齑粉。
雪粒顺着雕花门卷入,与飘散的丝絮纠缠成苍白的漩涡。
绣娘们惊呼着后退,撞得中药展柜里的铜秤叮当作响。
顾长哥忽然按住狂跳的太阳穴。
药玉烫得几乎握不住,翡翠扳指却泛起温润青光。
他看见陆九章袖中靛蓝如毒蛇吐信,分明是《肘后备急方》里记载的西域毒堇——那该用七步之内必死的断肠草淬取的颜色。
"陆先生可知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顾长哥忽然捻起银针,针尖在景泰蓝胚胎的火光中划出北斗七星,"就像针灸讲究补泄平衡,艺术也该有刚柔并济之道。"
他说着刺破指尖,血珠滴入周女画家的青瓷砚台。
朱砂遇血竟化作流金,在宣纸上蜿蜒出凤凰尾羽的纹路。
满室突然弥漫起忍冬藤的清苦,压住了毒堇的阴寒。
陆九章瞳孔骤缩。
他袖中靛蓝如退潮般缩回腕间,错金银龟甲发出困兽般的嗡鸣。
刘艺术家怔怔望着画中金凤,突然抓起狼毫笔蘸取混合血朱砂的颜料,在残卷上补完最后一笔朝阳。
"顾大夫说得对!"他甩笔时溅开的金粉落在陆九章衣襟,化作点点流萤,"就像水墨讲究枯湿浓淡,没有茜草烧尽的痛,哪来凤凰涅盘的美?"
满室寂静中,周女画家忽然轻笑出声。
她鬓边狼毫笔扫过顾长哥耳际,带着七十二巷晨露的清凉:"顾大夫这以血入药的法子,可比什么西域毒堇高明多了。"
顾长哥耳尖发烫,正要后退却撞上移动药柜。
针灸铜人的机关突然启动,365个穴位同时射出银针,在两人身周织成璀璨星图。
绣娘们吃吃的笑声里,刘艺术家吹响骨笛,银针随着《青囊书》残谱的韵律轻轻震颤。
"看来我这挑战倒成了媒人。"陆九章抚掌大笑,袖中突然飞出一卷泛黄帛书,"三月后茶楼品鉴会,盼顾大夫带着活过来的《百草朝凤图》赴约。"
他离去时雪幕自动分开,月白衫角掠过青铜风铃,激起的余韵里竟藏着《黄帝内经》失传的五音疗疾篇。
顾长哥低头捡起帛书,发现边缘针脚藏着华佗麻沸散的配方。
暖阁转角,孙女助手捏碎了半块孔雀石。
碧色粉末从指缝漏进药箱锁孔,与那缕断发纠缠成青苔般的暗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