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马起身,推门而出,两只红色灯笼浮在半空,一个纤弱身形隐在阴影之中,红色连帽斗篷,镶了一圈白色狐皮。
沈流纨舒了一口气,是聂如风。
“跟我走,出去逛逛,接着。”聂如风扔了一包东西给沈流纨。
她接住,沉甸甸的。院子正中设了一张几案,铜盏上点着红烛。寒风四起,呼啸而过,宛如黑沉沉的夜张开了口,可是烛火不动不摇,安稳光亮。
香炉里插了线香,烟雾雾袅袅上升,细细几道如同勾连天宫的锦线。
几案上方悬着神位,端端正正书着“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不知是用什么颜料写的神位,字迹莹润,在暗夜里微微发光。
见沈流纨探究的眼神,聂如风勾起嘴角,嗤了一声:“你当上元节就是看看灯么?”
在这以前,上元节于沈流纨而言,确实就是看看灯,吃吃东西,即使敬贺天地,不过上香祝祷,哪里需要这等大费周章。
“上祈天意,下护苍生,神人鬼畜,无所遗漏。”聂如风轻轻补了一句,又垂下头,面色有些凄婉,叹了一声:“虽然已背离神道,但是遵循了这许多年,都成习惯了。”说着,抬头,望了望天,不知在跟谁对话:“你们,毕竟还肯受我一炷香火。”
沈流纨与聂如风并肩出了昔人居,两人沿着城墙走,隔十步便点一支蜡烛,挂一盏灯笼,盈盈火光在黑夜里跳动。聂如风嘴里念念有词,似在祝祷。
两人的脚步很慢,但是动作很快,手指捻过烛芯,火焰便自己跳了出来。挂了几盏灯笼之后,沈流纨发现蜡烛与灯笼俱是动物油脂掺了香灰,这是为了吸引游魂野鬼。
没多久,几道暗色影子从墙中,巷弄里钻了出来,循着香火跟在沈流纨和聂如风身后。风越发阴冷,枝头枯叶扑簌簌刮落。
白日里人来人往的街市到了夜晚,人声不闻,阳气乍弱,安静得如同黑洞,能够将任何活物嚼得渣都不剩。
地底、树梢,不断有黑影爬出,挨挨挤挤,如同沉重的布袋,跟在两人身后。茫茫黑雾,细细看去,两人右肩各有一盏莲花灯,火苗微弱,似是随时就要熄灭。
“不要回头。”聂如风赶紧制止沈流纨,而背后,越来越沉重。
沈流纨从未见过这许多鬼。事实上,她也并未看见。她不能回头,一回头,灯就灭,自己也会成为一缕幽魂。可是,她知道,背后,跟了何止千百只鬼,森森阴气,浸透了脊背。
一圈转完,聂如风拉着沈流纨一起跃上屋顶,靠着飞檐坐下。如果没有这么多黑影,这个画面其实挺美好。
红色灯烛照亮了满城黑暗,黑影急不可耐地扑向红光,将香火之气深深吸入。
“他们都是些无人祭奠的幽魂,入黄泉而不得,终日于人间飘荡,无意识,无知觉,偶然不小心进入厨房、厕所,人间烟火重些的地方,瞬间就会灰飞烟灭。”
原来只是无处容身的可怜鬼而已。沈流纨心下微微叹了一声,她以前只觉得聂如风刀子嘴,豆腐心,如今看来,也有一颗悲悯之心。
聂如风像是看见了沈流纨的心思,回过头说:“不要以为我是好人,照顾无处可去的鬼总比照顾流离失所的人容易。”
回到昔人居,刚进门,两人便看见坐在院中,双眼炯炯有神的历重光。
他一手支着下巴,听见声响,冲聂如风说道:“如风,你这香挺特别,是不是直接升去天宫?”
空气流动得微妙。
沈流纨见状赶紧回房。
聂如风走向历重光。他用袖子将身旁的石板扫了一扫,聂如风便就势坐下。
“你从未问过我是做什么的。”
“我猜猜,女刺客?”历重光以手刀做了个划脖子的姿势,又摇了摇头:“你上回在我家也没杀人。身怀绝技的女术士?”
聂如风噗嗤一笑:“我收钱办事,解决难题,神鬼不忌。”
“就凭你一个人?”历重光不用猜也知道,聂如风背后有一股势力。
聂如风低下头,眸子黯淡了些:“当然不是。”又很快抬起头,对历重光笑笑:“你以后有难题,也可以找昔人居。”
“就算我不在了,昔人居会一直都在。不过,最好你永远不要有这样的难题。”声音到最后轻得几不可闻。
历重光抬头望着月亮,双手搭在膝上,自嘲一般:“对我也不能说么?”
“我不想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