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秦淮河泛着铁灰色的冷光,霍璐佳蹲在货栈暗仓的佛郎机炮旁,指尖抚过炮膛内壁的螺旋锻纹。火药硝石的气味刺入鼻腔,她忽然想起父帅临终前攥着的那枚炮弹碎片——同样的纹路曾割破他掌心,血渍永远留在了双屿岛海防图上。
"硫磺配比不对。"黄若芸的药箱搁在弹药堆旁,金蚕蛊群正围着火药桶打转,"官制火药该是七硝二磺一炭,这批掺了漠北的赤硫,爆速快三成却易炸膛。"她将银针探入引信孔,针尖顷刻间泛起幽蓝,"箭毒木汁……严党连炮手性命都算计了。"
舒步麒拎着一根粗壮的撬棍走来,他那满身的酒气肆意地飘散开来,与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怪异而刺鼻的味道。他那醉醺醺的脸上带着几分不羁的笑意道:“卯时的潮水那可是最急的时候,江面上那些官盐船这会儿该换哨啦。”
说着,他走到暗仓的角落,一脚狠狠地踢开了一个破旧的木箱。那木箱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在寂静的货栈里格外刺耳。随着木箱被踢开,里面成捆的防水油布露了出来,油布的表面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泽。他微微侧过身,冲着一旁的黄姑娘挤了挤眼睛,嬉皮笑脸地说道:“劳烦黄姑娘配些安神的药——待会儿可要放炮呢,可别惊了咱们霍将军那金贵的耳朵。”
霍璐佳站在一旁,仿佛完全没听到舒步麒的调笑。她手中的鱼叉尖在青砖地面上轻轻勾划着,不一会儿,一幅清晰的江防图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她一边画着,一边冷静地分析道:“你们看,九艘盐船呈雁形锚泊在江面上。别的船先不说,就那首船,吃水比寻常深了足足六尺。这可不是无缘无故的,我敢断定,它的底舱一定藏着重弩。”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炮架上。只见她快步走上前去,用叉柄轻轻敲击着炮架某处的锈迹。那锈迹在敲击下,簌簌地掉落了一些。她仔细地观察着磨痕,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思索,接着说道:“你们瞧瞧这磨痕,这批佛郎机炮可没少折腾。它们被反复拆卸运送,根据这磨痕的特征和痕迹的深度来看,最远到过琉球。”
就在这时,江风如同一条无形的巨蟒,呼啸着灌入货栈。风声在货栈里回荡,发出呜呜的声响。周紫怜那一头如雪的白发在风中肆意飞舞,有几缕发丝甚至缠住了了望孔的蛛网。她站在了望孔前,手中拿着盐晶凝成的棱镜,将其对着晨光。在晨光的折射下,江面上盐船甲板的情况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她的眉头突然一皱,大声说道:“戍字船有异!你们看,那些水手的绑腿是京营样式……而且,他们正在搬铁箱!”
叶莉雪剑鞘忽地压住舒步麒装填弹药的手:"炮口调低半寸——二十年前玉门关守军因仰角过大,三成炮弹掠过敌阵。"她腕间旧伤因火药气浪隐隐作痛,那是初学《九霄真经》时被后坐力震裂的筋脉。
辰时初刻,首艘盐船升起黄旗。霍璐佳鱼叉柄重重砸向引火石,火星溅入药池的刹那,佛郎机炮的轰鸣震落了货栈梁上积尘。炮弹撕裂晨雾,精准贯穿盐船底舱——炸开的不是盐粒,而是成捆的狼牙箭,箭尾翎羽在火光中如蝗群纷飞。
"是兵部武库的制式箭!"周紫怜的盐镜映出箭杆铭文,"编号玄字营七十九,这批箭该在去岁运往蓟州。"
江面顿时大乱,六艘盐船同时升帆。黄若芸的药囊突然炸开,蛊群扑向西南方:"第三艘船尾!他们在放信鸽!"
舒步麒的第二炮却轰向水面,炸起的水幕拦住了信鸽去路。湿透的绢信飘落船舷,被霍璐佳的鱼叉尖挑起——"四月十七,借浴佛节香船运狼庭死士入京",朱批旁盖着扬州漕运司的虎头印。
"留两门炮,其余推入江!"叶莉雪剑气扫断货栈木墙,"严党援兵至多半个时辰就到。"
霍璐佳却僵在炮架旁。透过渐散的硝烟,她看见第七艘盐船桅杆上悬着的半截战旗——褪色的"霍"字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正是父帅旗舰焚毁时失踪的帅旗。
"那是诱饵。"舒步麒突然夺过火把,"你爹若在,宁可把旗烧了也不让它落在倭寇手里!"
炮身余温灼痛掌心,霍璐佳猛然惊醒。三发连珠炮轰向盐船桅杆,燃烧的帅旗坠入江面时,她仿佛看见父帅在火中最后的笑——那年生辰,他亲手将鱼叉交给她时说:"海疆儿女,宁断不弯。"
暗仓突然震颤,周紫怜的白发缠住坍塌的横梁:"地底!他们在挖暗道!"
黄若芸的金蚕蛊群钻入裂缝,片刻后衔着片带血的鳞甲返回——是京营特制的臂鞲残片,内侧还刻着"神机营贰佰柒拾伍"的编号。
"严嵩连京营都渗透了。"舒步麒踹开弹药箱,露出底下新鲜的掘土痕迹,"这条暗道直通金陵守备营!"
江面忽传来号角长鸣,九艘龟甲战船冲破晨雾。霍璐佳瞳孔骤缩——为首战船的撞角形制,正是父帅当年设计的"破浪锥",图纸本该随他葬入海底。
"放沉江雷!"叶莉雪冰晶锁链绞住最后两门火炮,"对准船桨位!"
震耳欲聋的轰鸣中,货栈承重柱轰然倒塌。众人跃入密道时,霍璐佳最后回望江面——燃烧的盐船间,那道"破浪锥"竟调转船头,将同党的战船拦腰截断。
"是父帅的旧部……"她虎口崩裂的手突然颤抖,"他们没全死!"
暗道的火把照亮前方石壁,成排铁箱上贴着封条:"万历四年浴佛节贡香"。周紫怜的盐晶蚀穿锁头,箱内檀香木间赫然藏着三百柄淬毒腕弩——机括样式与那夜古刹蛇影中的暗器如出一辙。
舒步麒突然轻笑:"严世蕃这份大礼,咱们得替他送到该去的地方。"他剑尖挑起封条,火光中"京西大隆福寺"的朱批刺目如血。
江风卷着咸腥灌入密道,远处隐约传来战鼓声。叶莉雪拭去剑上硝尘,腕间旧伤又添新痕——这一局,才刚撕开道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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