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如帘,伯嚭的书房飘出沉水香。西施捏着袖口的青铜蝉,指尖摩挲着蝉翼上的纹路——今早替夫差整理冠冕时,她在伯嚭进献给吴王的玉匣里,发现了这枚与自己耳坠纹路相同的钥匙。
“蝉者,禅也。“伯嚭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转身时已换上温婉笑意,袖中钥匙却在雨中沁出凉意,“太宰大人书房的沉香,比王宫的更添三分清幽。“伯嚭捋着美髯,目光落在她腰间的丝绦上。那里系着夫差亲赐的鱼形佩,鱼眼处嵌着的东珠,与钥匙蝉的眼睛一模一样“浣纱君深夜至此,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抬手推开博古架,露出暗门时,西施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霉味——那是长期封闭的地下空间才有的气息。伯嚭弯腰时,腰间玉佩发出“叮“的轻响,与她钥匙蝉的材质共鸣。
“二十年前,先王寿梦曾让我看过一张图,“伯嚭点燃壁灯,青铜光芒映得他脸色发青,“说吴国会亡在一个浣纱女手里。“他转身时,西施已闪入暗门,钥匙蝉精准插入石壁凹槽。
石阶尽头是青铜巨门,门上蟠螭纹的眼睛,正是钥匙蝉的形状。西施将钥匙嵌入,听见门内传来齿轮转动声,混着水流轰鸣。门缝里泄出的风带着铁锈味,她摸出袖中萤火虫灯笼,却在光亮映上门板的瞬间,后退半步——门上刻着的,竟是她在若耶溪浣纱时的模样,只不过手中捧着的不是纱锭,而是熊熊燃烧的吴国宫殿。
“寿梦十六年,“身后传来伯嚭的叹息,他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手中多了一支青铜杖,“先王梦见白鹿衔火,醒来后就命人修建了这藏兵洞。“他用杖头敲击地面,石砖下传来空响,“里面藏着三万副甲胄,还有“话未说完,西施已推门而入。洞顶镶嵌的夜明珠组成星图,正是她昨夜在夫差案头见过的《吴天监星录》。她顺着星图走向中央石台,却在触及台边的瞬间,整座洞穴突然震动,星图上的“心宿二“亮起红光,如同一滴血泪。
“小心!“伯嚭的惊呼声被机关轰鸣声吞没。地面裂开缝隙,露出深不见底的沟壑,西施本能地扑向石台,却见台上平放着一卷血沁玉简,玉简上方悬浮着青铜薄片,薄片上流动的光影,竟在她瞳孔里投出吴越地形图。
玉简入手时,西施听见低沉的吟诵声,像是从地壳深处传来。那是吴国先王寿梦的声音“越为龙种,吴作蝉蜕。丙子之年,木落归本“她指尖划过玉简,血沁纹路突然延伸,在她掌心映出“西施“二字。伯嚭的青铜杖重重敲击地面,洞穴四壁浮现出壁画少年寿梦射杀白鹿,贤臣伍子胥铸造巨阙剑,还有她自己站在姑苏台顶,将火把掷向储粮阁。
“这是先王用自己的血写的预言,“伯嚭的声音带着颤抖,“每到吴国将亡之时,玉简就会显现新的画面。三天前,它突然多出了你持钥匙入洞的画面。“西施盯着壁画中自己的眼睛,那瞳孔里分明映着伯嚭此刻的身影。她忽然想起夫差曾说过,伯嚭的祖父是楚国巫祝,擅长用龟甲占卜——而这玉简,恐怕是用巫蛊之术炼制的活物。
“知道为何先王要把预言藏在藏兵洞?“伯嚭举起青铜杖,杖头裂开露出龟甲,“因为这里的每一副甲胄,都是用吴越两国战士的骸骨熔铸,预言要靠活人血祭才能完全显现。“他指向星图,“心宿二对应吴越交界的牛头山,现在红光已亮,说明越国的大军“话音未落,玉简突然剧烈震动,血沁纹路如活物般爬上西施手臂。她看见壁画上的储粮阁起火画面突然流动,火焰中走出的不是自己,而是戴着她人皮面具的女子。与此同时,洞穴深处传来锁链断裂声,三万副甲胄竟在阴火中缓缓站起,甲胄缝隙里流出黑血,在地面汇成“伯嚭“二字。
“原来你才是“西施后退半步,撞在青铜巨门上。伯嚭的龟甲杖发出刺耳的尖啸,他脸上突然浮现青色咒纹,与玉简上的血纹呼应“先王的预言里,亡吴者是浣纱女,可谁又能想到,这预言本身,就是我伯氏一族设的局?“他抬手挥杖,甲胄群中走出一尊高大身影,头戴的正是夫差的冕旒。西施终于看清,那甲胄内嵌着的,是具穿着王袍的骸骨——寿梦的预言,竟是用自己的尸身炼制的巫器!
“寿梦想用预言困住越人,“伯嚭逼近时,西施闻到他身上的沉水香里混着尸油味,“可他不知道,我伯家每代人都会往玉简里添加新的预言。那三万甲胄不是用来保吴,是用来“他突然剧烈咳嗽,黑血从嘴角溢出,“是用来让吴国的魂,附在越国的骨上“玉简在西施手中发烫,她看见自己手臂上的血纹竟组成了越国地图,牛头山处标注着“丙子年三月三,潮至“。洞外的雨声突然变大,混着战鼓般的心跳——那是她从未听过的,越国水师的海螺号。
“你以为夫差真的信任你?“伯嚭的咒纹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的越人刺青,“他早就知道你是越谍,之所以留着你,是想等你触发玉简,好找到越国藏兵的真正地点“巨门突然发出轰鸣,夫差的声音混着金属摩擦声传来“伯嚭,你果然在这里。“石门缓缓打开,映出夫差身后的甲士,还有他们手中举着的——她送给范蠡的那枚东珠,此刻正嵌在弩机上,对准伯嚭的眉心。
玉简突然炸裂,血光中,西施看见三重画面重叠寿梦射杀白鹿的瞬间,伯嚭在玉简上刻下新咒的夜晚,还有此刻夫差眼中跳动的烛火。她终于明白,每个王都以为自己在操控预言,却不知自己才是预言里的棋子。
“王上可曾想过,“她举起断裂的玉简,血滴在夫差的龙纹战靴上,“为何先王的预言里,亡吴的是浣纱女?“她转身看向那些甲胄,它们此刻正对着夫差下跪,甲胄上的血字变成了“顺天“,“因为真正的预言,是吴国的气数,该像蝉蜕一样,褪在越人的桑树上。“
夫差的剑出鞘半寸,却在看见玉简碎片映出的星图时顿住——心宿二的红光已蔓延到整个星图,而代表吴国的“天枢星“,正在缓缓熄灭。伯嚭的笑声混着雨声传来,他的身体渐渐化作黑血,渗入甲胄缝隙,那些沉默百年的战士,竟开始朝西施所在的方向,缓缓举起手中的戈。
洞外传来第一声潮鸣,三月三的潮水,比往年早了三个时辰。西施摸出袖中的青铜蝉,将它按在玉简碎片上,碎片突然拼成完整的吴越地图,牛头山处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越国战船。
夫差的剑彻底出鞘,却不是指向她,而是挥向最近的甲胄。青铜交鸣中,西施听见寿梦的吟诵声终于完整“越为龙种,吴作蝉蜕。丙子之变,木落归本。非亡于越,乃亡于心。“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不知何时已布满血纹,形如一只展翅的寒蝉。洞顶的夜明珠依次熄灭,最后一缕光中,她看见夫差的脸与寿梦重叠,而伯嚭的黑血,正顺着她的脚踝,流向玉简上的“若耶溪“三个字。
潮水漫过姑苏台时,藏兵洞的青铜门缓缓闭合。三万甲胄在黑暗中跪下,向西施的方向行大礼,他们手中的戈尖,都刻着同一个字——越。而她手中的青铜蝉,此刻终于发出了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泣血的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