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天,浑浑噩噩之中,我听见门外鬼子玩忽职守中的低声交谈。
&ldo;那小子又来了?&rdo;
&ldo;是,接连三天了,在后面的门外一坐就是一个白天,赶不走呢。他要找个叫华段生的支那人,说是大学生,黑黑的高高的很英俊,喏,就是里面那家伙。&rdo;
&ldo;他怎么会知道人关在这里?&rdo;
&ldo;手里拿着颗制服上的铜扣,非要说是那人衣服上掉下来的,在门口捡到的。他说自己已经找了十几天了,问了无数的人,现在终于找到了,不见到人就不走。他也不想想整个京都有多少大学生,有多少那样的扣子。&rdo;
&ldo;没通报少佐么,跟里面那家伙认识,也是个支那的jian细吧。&rdo;
&ldo;少佐早就跟着大佐和将军去满洲了,他看起来是个地道的乡民,很有意思的小子,一生气脸就红,就让他坐在那儿吧,我不信他能等过十天。&rdo;
我完全清醒了,猛然坐起身,手往胸前摸去。制服第二颗铜扣所在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就像心脏被人掏空了一般,我的胸腔剧烈疼痛起来。
我踉跄地扑到门边,声嘶力竭地大吼:&ldo;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见他!听见没有,放我出去!&rdo;
似乎没料到一直安静的我会突然闹事,那些小兵愣了愣,掏出钥匙打开门,进来三个人围着我拳打脚踢。我瞅准空隙撞开他们,向门外冲出去,刚冲到门口,就被一枪托砸在脑袋上,血立刻涌出来,将视线染得模糊。
我瞪着血红的眼:&ldo;要不,你们杀了我!杀了我啊!然后告诉他我已经死了,把我的尸体给他看!跟他说,回去!回到家里去,不要再等了,不要再等我了啊!啊‐‐‐‐‐‐&rdo;我的神智,慢慢有些迷钝。
那些鬼子见打得差不多了,把死猪一样的我扔在地上,又走出去。借着最后一丝理智,我紧紧抓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裤脚,对他说:&ldo;求你们……每天中午,给他一顿饭吃吧……不要让他饿着。我的饭……我的饭给他,你们再给他加一些……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吃很多……&rdo;
我想起花道总是因为饭量大、吃不饱而嚷嚷着饿的样子,那鼓起的腮帮子和竖着的眉毛,那像头发一样绯红的双颊……我满是血的脸上,竟然不自觉地微笑了。
两个月后。
吱呀一声,铁门打开。三个日本兵走进来,架起我往门外拖。因为许久未见阳光,我抬起胳膊吃力地遮住了眼。
这两个月,我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由于伤口发炎,我高烧不止,日夜陷入半昏迷状态,却日夜竖起耳朵,捕捉门外士兵任何一声交谈。想到在不远的地方,有个可爱的人在望眼欲穿地等我,这狱中的一分一秒,都像漫长的年月那般难度过了。
&ldo;这之前……能不能让我见他最后一面,跟他说几句话……&rdo;一路上,我不停重复着这句话,却无人理睬。
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但是腿脚麻痹,一时难以适应,便由得他们拖我。不多时,他们就扑通一声将我扔在地上,转身离开了。身下是粗糙冰凉的水泥路面,十几步远的前方,就是军部后院的大门。
我惊愕地抬起头,翕动干裂的嘴唇:&ldo;你们……不杀我么。&rdo;
&ldo;嘁。&rdo;一个鬼子鄙夷地回过头,&ldo;你要感谢流川大佐,你进来的那天,他替你向将军请示,说他认识你,希望饶你一条狗命。你快滚吧,滚得远远的。&rdo;
&ldo;呵,是流川啊……&rdo;不知道为什么,我笑起来。
等笑完了,我站起身一瘸一拐往前走去。生锈的铁门外,左右站着两个哨兵,再远一些,就见一个灰色的人影坐在路边,百无聊赖地用脚摆弄着石子。他还是用布包着头发,换了一身破旧的棉布衣,略微瘦了一些,年轻的脸庞仍是雄赳赳的、神采飞扬。初冬的阳光下,我仿佛能穿过这么长的距离,看见他颤动着的、短却挺括的金红色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