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闻没回话,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只有周起隐隐的鼾声均匀的发出来,随着路段的颠簸,时而高时而低。
翁之运在药铺后堂收拾了一件小屋供兄弟俩住。
周闻也是手脚勤力的人,脑子又好学东西也快,翁之运极其喜欢这个学徒,识药制药和简单的诊病。他时常在外购药,遇到难得的不放心让别人运,便自己带货,有身祖传的腿脚功夫用来防身,也对周闻教的格外多些。
转眼过了两三年,翁之运不在的时候,周闻几乎能独自掌柜了,大小事务处理的妥妥帖帖,虽然年纪不大,但铺里的活计短工,都很服他管,帮衬的也多。
有次翁之运购药归来,到后堂休息,周闻也跟了进屋,没人的时候扑通的就在他面前跪下了。说了一番再生父母,恩比天高,今生无以回报之类的话。
翁之运听了按了按头,笑道:&ldo;又跟我绕弯子,说吧,你又想做什么了?&rdo;
周闻涩涩的垂下头,说话声音很小。
&ldo;我知道翁老师对我们兄弟俩恩重如山,我不该提更多要求了,可是……我想,我想让翁老师给我加工钱……&rdo;
翁之运皱眉不语,端起杯茶。
周闻赶紧说道:&ldo;再不行那算翁老师借我的,我一定还,您给我每天做工的时间增加也行,我可以日夜不息的干活……&rdo;
&ldo;你们俩吃喝不够吗?要钱干什么?&rdo;
&ldo;我想……我想让小起上学……&rdo;他抬头,看到翁之运一脸好奇,接着说,&ldo;我做工也没时间管教他,在铺子里他也帮不上多大忙,我想送他去上学,爹说过,这个年代,什么都不会就注定一辈子没出息。爹娘走了,长兄为父,我得管教好他。我发誓,等回头小起出头了,我们一定一起孝敬您老人家。&rdo;
最后一句,翁之运差点没把那口茶噗出来,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弄的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ldo;求您了翁老师,您,您要是不答应,我就跪在这儿等您答应。&rdo;
翁之运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把茶杯放下,说道:&ldo;起来吧,改天我去打听下,哪所学校好些。&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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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翁之运并没给周闻涨一分工钱,却全额支付了周起的学杂费用。
时光如梭,周起一直上到了中学。周闻的脑子灵光,他也一点不差,成绩好,在学校人员广,活跃异常,倒一点也没辜负翁之运的栽培和周闻的全力支撑。
让周闻唯一感到不满意的是,适逢学生运动的盛行,周起常常上学归来,就满口的工人运动和布尔什维克,一副志气满满的样子。周闻却觉得参加那些社会活动不实在,尽早学了出来找个工薪高的工作是正经,也能及早还了翁老师这个人情。
而翁之运别的事关心的紧,在这件事上从来不多加评断,默许着他做。
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就在周起即将毕业的那年,学生游行和警察发生了冲突,骚乱当中警棍击中了他的后脑,当场毙命。
这条人命自然无从申诉,把这个弟弟奉为掌上明珠的周闻一下子崩溃了,待在和弟弟同住的屋子不肯出门,不吃不喝也不睡,刚过半日便发起高烧,送进屋的药也不喝,只盯着周起的遗物发呆。
翁之运不忍责怪,劝药也劝不下,却也每天都把药煎好了送到屋里。
三天以后,周闻不治而喻,一大早出了屋,赶去找人将周起的尸首烧了,旧衣裳都捐给了比他还穷的人家,留了个未来得及送给弟弟的记事本随身带着。
没两个月,翁之运照例去西北购药,周闻跟着去了,两人把周起的骨灰葬在保定城外,当年翁之运遇见他们的地方。周闻说,那里虽跨了省,却离家不远,翁老师收留他们是他们新生的开始,所以要葬在那里。
那是个清晨,下着蒙蒙的细雨,骨灰入了土,翁之运还有事,先行离开,留周闻一个人站在坟前不言不语。
傍晚,当翁之运处理完事回来时,见周闻还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不禁皱了皱眉,想上去劝慰,人死不能复生,但没想话未到嘴边周闻先开口。
&ldo;翁老师,您认识他们吧?&rdo;
翁之运诧异,&ldo;谁们?&rdo;
周闻扭过头望着他,脸上的表情凝重,&ldo;就是宣扬那些思想,组织学生和工人抗议的人。&rdo;
翁之运一惊,没有接话。
&ldo;我知道您认识,所以小起那么热心参与时,您才不去阻止。&rdo;
&ldo;小闻……&rdo;
&ldo;您每隔几个月,甚至有时每隔几天就会有不少的药材运出去。&rdo;周闻象是完全没听到似的,仍旧自顾自的说话,&ldo;所以铺子总是入不敷出,那是送给他们军队的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