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济堂急诊室的玻璃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暖气与室外的寒气在窗面碰撞,形成朦胧的雾气。32岁的张力蜷缩在推车上,羽绒服拉链半敞,里面的白色衬衫被冷汗浸透,贴在背上透出淡蓝色的静脉纹路。他的牙床咬得发白,双手紧紧抓着推车边缘,指节泛青,妻子李芳举着血常规单的手微微发颤,单子上“白细胞11。2×10^9L,中性粒细胞82%”的字样在急诊灯下发白。
“苏医生,他高热三天了,吃了布洛芬退到38℃,药劲过了又烧回39℃!”李芳的声音带着哭腔,眼角还沾着未干的泪痕,“西医说病毒性肺炎,可吊瓶打了两天,体温就是不降……”
苏怀瑾快步上前,白大褂带过推车边缘的监护仪导线。她的手指修长,指尖微凉,刚搭上张力的寸口,便感受到脉搏急促而紧绷,如琴弦被强风吹动般震颤——一息六至,浮取应指有力,重按稍减,正是《伤寒论》中“太阳伤寒”的紧脉特征。监护仪上体温39。5℃的红色数字闪烁,双肺CT片上的斑片状阴影在电脑屏幕上清晰可见。
“这是表寒里热证,外有风寒束表,内有郁热积聚。”苏怀瑾翻开随身携带的《伤寒论》,书页在第38条“大青龙汤主之”处夹着便签,“得用大青龙汤解表清里,但要根据现代药理改良一下。”她转向药房方向,“麻黄用蜜炙过,降低挥发油含量,减少发汗太过;生石膏先煎30分钟,让硫酸钙充分溶出,清热效果更强。”
张力的父亲从口袋里摸出速效救心丸,金属药盒在掌心磕出声响:“听说麻黄有毒,我儿子心脏不好,能受得住吗?”老人的河南口音里带着明显的不信任,目光死死盯着处方单。苏怀瑾调出药物检测报告,屏幕上“麻黄碱含量0。08%,符合《中国药典》2020版标准”的字样清晰可见:“放心,这个剂量比西药平喘药的安全阈值低50%,我们还做过RCT研究,中西医结合组平均退热时间比单用西药快1。2天。”
实习生小陈举着脉象仪凑过来,屏幕上紧脉的波形呈锯齿状,频率显示98次分:“苏医生,紧脉的波形果然和教材里写的一样,紧张有力!”苏怀瑾点头,目光落在张力干裂的唇线上:“紧脉主寒,说明体表被风寒束住了,就像衣服穿太紧,热量散不出去。大青龙汤里的麻黄负责解表,石膏负责清里热,就像给身体打开散热孔,同时灭掉里面的火。”
张力突然剧烈咳嗽,身体在推车上剧烈起伏,妻子连忙递过纸巾,只见痰色黄稠,带着血丝:“嗓子疼得像刀割,喝水都咽不下去……”苏怀瑾用压舌板查看咽喉,扁桃体II度肿大,舌苔黄厚而干:“里热炽盛,得加鱼腥草30g,《本草纲目》记载它能清肺热,配合头孢类抗生素,中西医各管一道,效果更快。”
首次服药后半小时,张力全身大汗,被褥很快被浸透,体温骤降至36。2℃,但随即出现心慌、乏力,手指无意识地抓扯输液管。西医王主任立刻赶来,查看监护仪后皱眉:“心率110次分,血压9060mmHg,中药得停了,这么发汗会虚脱!”
苏怀瑾却冷静地再次搭脉,脉象已从浮紧转为浮缓,指尖感受到的紧绷感明显减轻:“表寒已解,但里热未清,这是正邪相争的正常过程。”她迅速调整处方,“石膏加到60g,麻黄减至6g,再加入麦冬15g护阴,就像退烧后慢慢撤掉冰块,防止体温反弹,也保护津液。”
三天后的复诊在呼吸科门诊,张力的气色明显好转,虽然仍有些虚弱,但已能坐直身体。CT片显示肺部阴影缩小30%,体温稳定在37。2℃,脉象转为滑数,紧象消失:“胸口没那么闷了,痰也变稀了,昨晚终于睡了个整觉。”他的妻子李芳感激地递过锦旗,上面“仲景遗风,妙手回春”八个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急诊室里,自动煎药机“咕嘟咕嘟”地熬着大青龙汤改良方,麻黄的辛香混着石膏的清苦弥漫在空气中。苏怀瑾翻开张力的用药记录,布洛芬与中药的服用时间精确间隔2小时:“西药退热是对症处理,中药是对因治疗,就像暴雨中既要用抽水机排水,也要找到漏水的地方堵住。”
小陈捧着《中药炮制规范》,看着蜜炙麻黄的操作步骤惊叹:“原来蜜炙要炒到不粘手,火候得控制在180℃,比家里炒菜还讲究!”苏怀瑾点头,指着实验室报告:“我们用HPLC检测挥发油含量,确保每剂药的发汗力控制在安全范围内,古人说‘炮炙不明,药性不确’,现代科技让这一切更精准了。”
当张力的病历归档时,苏怀瑾的手机突然震动,心外科的紧急会诊通知跳出屏幕:“心脏移植术后患者,脉散大无根,LVEF38%,请中医协助!”她望向窗外,蒙蒙细雨中,急诊室的灯光在雨幕里拉出长长的光带,想起祖父当年讲解《脉经》的声音:“紧脉主表,散脉主虚,散脉如杨花散漫,是心气涣散的征兆。”
收拾会诊资料时,大青龙汤的余味还在指尖萦绕,苏怀瑾深吸一口气,白大褂口袋里的生脉饮配方便签沙沙作响。急诊室的推床声再次响起,这次承载的是一位面色苍白的心脏移植患者,心电图上频发室性早搏的波形如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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