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她甚至不认识这些人,可那种莫名的,物伤其?类的悲悯还是将她整个摄住,逃避不能。「…………」江晏青抿了抿嘴,没有回?答。好在宁桉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既然是偷偷采矿,连人都是拐来的,自然不会拨钱拨粮。也不用谈什么薪酬休息,家人就在身后,这些人只能被迫着?,软着?脚在一座近乎荒芜的矿脉里翻找。他们没有粮食,也无法离开,赖以为生的只不过是漆黑矿洞里生长的青苔杂草,和?天上零星的几滴落雨。宁桉视线滑过那一具具尸体,白布包裹的身形,却像是一团火,灼烧了整个洞窟。「没有年轻的……」艰难刻苦的条件下,村民们开始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护住幼苗。那些年少的,长年累月吃不饱饭饿得竹竿一样打颤的少年被他们护在身后。苔草,孩子?先吃,雨露,孩子?先喝,下矿,我们先下。于?是,甚至没有等到希望到来,就有一批长者,先死在了矿洞中?。「来到南都后,我就收到了这边的消息,」江晏青垂着?头?,看不出情绪地?说,「可等我赶来,却还是晚了一步。」他只来得及,控制住矿场的官吏。匆忙间甚至都顾不上把宁桉安置好,就要带着?她急匆匆地?赶来。「对不起……」江晏青轻声地?说。「这不是你的错,」宁桉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空气进了肺里,却像是点燃了一把火,黑暗里少女的眼眸亮得惊人。「整个南都官吏,从?骨子?里,就烂透了——」挟持控制百姓,这么大的事情,难道只有牧劲,只有曹闳几个人知道?宁桉不相信,她无比鲜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讨厌这个国家,讨厌这个朝代。恨不得它就这么分崩离析,挫骨扬灰。「大人!」从?矿洞外急急忙忙跑来几个侍卫打破洞内的沉寂,「冀州军已到,前来灭口的南都官吏们已经全部控制起来了。」江晏青眼神凌厉,一把拽住宁桉,「走。」出了洞,灰蒙蒙的天色下,一支装备精良的兵士手持长矛,牢牢地?扣住一群皂衣打扮的官吏,摁在地?下。「呵,大白日里派人动人,当真是狗急跳墙了,」江晏青轻轻冷笑?了一声,走上前一把拽住领头?那人的官服,语调阴冷。「牧劲拍你来这干什么?」「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冰凉的刀锋早让小官吓破了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嚎,连声高喊,「是,是牧大人让小的带刀来,把矿场里面清理干净的!小人只是被迫的啊!」「求求大人饶小的一命吧!」「清理干净,嗤,」江晏青扬唇冷笑?一声,不知道是笑?人还是笑?己,他松开手,看向翻身下马的兵长,「记下来,全部扣到牢里审,等陛下下命。」早有副官在来时路上与兵长说明一切,他躬身跪地?,只能看见身前人飘落的长纱,却也被那简简单单一个审字蕴含的冰冷杀意给吓住。「是,是!」兵士忙不迭地?点头?,一挥手,一批人扣着?官吏们回?城。另一批跑进了矿洞里,看着?死人一样木愣愣站在原地?的百姓,下意识就要去吼去拽。唰——冷刀一样的视线落在后背上,兵士浑身一颤,侧过身一打量,被那白纱长官看死人一样的目光吓住。「蠢货!」兵长急急忙忙地?一巴掌打上去,「这些都是百姓!又不是牢里的犯人,谁允许你这么拽了!」「还不快把人背出去!」宁桉看着?这一幕幕,简直是在看一出荒诞得让人笑?不出来的笑?剧。「江晏青,」她喊,「这些人会有什么下场?」江晏青沉默下来,半晌轻声开口说,「越帝暴虐,视百姓为自己拳中?之物。牧劲等人的做法,在他眼里,就是手底下养得狗偷走了家里的摆件,令人怒火中?烧。」「所?以,南都官吏,一个都逃不掉,都得死。」「你知道我是问什么,」宁桉垂下眼,略有些疲乏地?开口,「说吧,我受得住。」「…………」长久的沉默,半响,江晏青才下定决心一般,垂着?眼开口,「狗打死了,那些被别人碰过的,被玩坏的玩具……自然也得砸了。」「干干净净的,才能让人忘记被冒犯的痛苦。」「…………」「呵,」宁桉突然讥笑?出声,「原来是这样啊。」越国的社?会,就像一条巨大而冰冷的食物链,遵循也只遵循着?丛林法则。皇帝是食物链顶端,所?有人都在他嘴下苟且偷生。他看中?了谁,谁就能一跃成为猎食者。猎食者间循序着?严苛的等级区别,谁上前一步,谁就拥有无上权威。至于?底层的食草动物,谁在乎呢。只要没有权势,女人就是浮萍,男人就是杂草,谁也不能获得解脱。宁桉忽然怀疑起自己,从?知道百家报这些事之后,她就明白了自己早就穿越了,眼下只不过是受困于?脑震荡短暂失忆而已。也因此,她对自带熟悉好感的江晏青充满了信任。可眼下,无可忽视地?,江晏青是天子?直臣,是这条食物链上最顶端的人之一。现在的他,真的可以信任吗?宁桉看向江晏青。两双同样漆黑的眼眸对上,江晏青定定地?看着?她,药水带来不熟悉的面容,可任是熟悉的心撼,无论是喜怒还是质疑,在这双眼下,他无所?适从?。「别担心,」江晏青顿了顿,抬手遮住宁桉的眼睛,「有我在,不会就这么让百姓死了的。」「……」回?程不必再顾及着?官吏,一群人快马疾行,气势汹汹地?奔向府城。在都督府里饮酒享乐的牧劲被人一脚拽开大门,他惊骇地?抬眼,入目就是兵士锐利的寒甲和?锋刃。腥黄的尿水顺着?官袍顺流而下,牧劲瞪大眼,被人拖拽到了府外,和?曹闳跪在一起,不可置信地?瞪着?本该在使臣宅邸里的江晏青。「你,你——」「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大人!大人!」牧劲涕泪纵横,时至今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权利从?冀州调兵来的,南都里只有眼前这位了。「您再宽限我些时日,我,不,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冤枉啊,这都是曹闳那畜生做的,不管我事啊大人——」「误会,」江晏青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白纱黑袍的官吏不露真容,只有黑漆漆一双眼现在外面,冰冷得像个怪物。他一脚踩在牧劲的脸上,鼻梁骨碎裂的卡嚓声接连响起,令人头?皮发麻,江晏青笑?了笑?,俯身轻声开口。「牧大人有什么误会,到阴曹地?府里面和?死在矿洞里的村民说吧。」「他们可是日日夜夜都在想您呢。」「唔,唔唔——」牧劲痛得说不出话,面容狰狞着?扭动挣扎,一旁的曹闳吓得三魂失了六魄,涕泪横流间竟然灵光一闪,想到另一个可以救他的人来。他扑上前去,拽住江晏青的衣角,口不择言,「等,等等!你不能杀我,南都里还有一位使臣!我对使臣有恩,你不能杀我!」「江晏青你不能杀我,那位有天珠,见珠如见人,有他在,你杀不了我!江晏青你杀不了我!」天珠这两个字一出口,附近的兵士都下意识看了过来,眼底满是不可置信。这南都里,竟然!啪!又是一声骨骼碎裂的巨响,兵长浑身一抖,下意识抬眼,却见那身形瘦削的官员抬脚一踢,曹闳就如同一个破布娃娃一般,被人踢到一旁,浑身上下肌肉耸动,骨骼碎倒。「啊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怒吼声响起,江晏青笑?了笑?,抬手一举,一颗被黑绳系着?的,巧夺天工的珠子?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