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吧,」昌仪直勾勾地盯着刘恒,「户部尚书刘大人。」你!刘恒心下巨恸,棋差一步,事已至此,他才看清这以王怀为子的整幅棋盘。王栖颜生父入赘,哪怕她顶着生父的姓氏,也是洛家的人。洛家满门这一代只留她一根独苗苗,王栖颜没了,那洛家可就绝户了。开朝之时,为笼络人心,隆狩帝曾颁布了一项法令,家族最后一嗣子,无论男女,不可改户。若有强夺者,处死。他若是作证王栖颜所说,那王怀就是欲绝人门户,死罪难逃。可若是不做证,那王小娘就是王怀子嗣,王怀昔日所假报,就是欺君之罪。欺君之罪,连坐九族!他刘恒,可就在这九族之中!无论怎么选,等着王怀的,都是死路一条。好狠毒的计谋啊!刘恒止不住感慨,比起昌仪公主昔日的手段,它显得过于犀利又过于精妙,这是明晃晃的阳谋,就等着刘恒一脉的人亲自踩下去。前几日种种努力,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刘尚书,」隆狩帝笑了笑,「怎么样,这玉佩,可是王侍郎之物。」如今,刘恒只能无奈跪下,低声回禀皇帝。「回禀陛下,确实如此。」见他表态,身后,属于刘恒一脉的闵江郡守站了出来。「启禀陛下,洛家乐善好施,在闵江郡向有雅名。被山贼杀害一事,确有发生。」「洛家赘婿,也确实死在山匪手中。」真嘲讽啊……刘恒心底默默地想,闵江一直牢牢在他掌握之下,也因此听信王怀之言,为他找人担保,如今,也因此送王怀上了死路。高台之上,隆狩帝看不清面容。高台之下,昌仪公主嘴角含笑。「刑部何在?」「臣在。」刑部尚书拱手前行。「王侍郎欲断人门户,按律当斩,处以极刑。」一声令下,王栖颜跪在地上,欲哭欲笑,似喜似悲。阿娘……她看着大殿上猩红的地衣,无声呢喃。真好啊。抛妻弃子的凤凰男渣爹(七)与大殿内的剑拔弩张,惊心动魄不同。侧后方的西暖阁内,宁桉换上了一身郡主大妆,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榻上闭着眼。周围,有四名面容姣好,身姿秀雅的宫装女子低眉敛目,两人持扇,一人奉茶,还有一人半伏下身,将碟中瓜果呈到宁桉身前。目送王栖颜敲响天子鼓之后,宁桉就挂了腰牌,一路通行无阻地进了宫,在总管太监鸿福的指引下进了西暖阁等着隆狩帝下朝。她身体是真的虚,往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稍微有点精神。今日稍微起早了一点,就受不住了。再加上西暖阁内温度适宜,气味芬芳,宁桉靠着靠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下朝的钟声响起时,她犹带困意地睁开眼,迷迷糊糊眨了几下,差点又睡了过去。「睡得挺舒服的啊?」安静的屋内忽然有人开口,语调实在是熟悉,就像是宁桉上辈子在公司午休醒来睡搭子的语气,她一时不查,还以为在自己还在公司,懵懵懂懂地回话。「还行,挺舒服的,就是这垫子硬了点……」该起床了,待会还要见客户呢。宁桉强撑着困意想,下一秒,她眼睛猛地睁开,神情惊恐。疯了!见客户,见什么客户?她不是穿越了?!那现在是……耳边辟里啪啦炸响了一片小火花,宁桉僵着脸抬头,看见她的舅舅,一身朝服,气势威严的隆狩帝站在前面,好以整暇地看着她。「郡主怎么不接着睡了?」隆狩帝慢悠悠地开口,「要不要朕叫人来给郡主换个垫子,省得委屈了郡主。」宁桉:「…………」「小舅舅,」她叹了口气,「您大人有大量,别拿小的开玩笑了,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是吗?」隆狩帝意味深长,「郡主叫人敲响天子鼓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吓到朕呢?」「这不是因为陛下您真龙天子,气概万分,这点声势,对您来说就是耳边的毛毛雨!」宁桉面不改色地吹捧,「龙行于水,终翔于天,我们这等凡人,只能靠着点小计谋为您的翱翔大业添砖加瓦,哦不,添露加水!」隆狩帝硬生生给她逗笑了,「这么说来,朕还要嘉奖你不成?」「不用不用,」宁桉一脸谦虚,「我就喜欢做好事不留名,这点小事,您大人有大量,记在心里就行。」「哈哈哈哈哈哈——」隆狩帝忍不住笑出了声,刚刚在朝堂之上的那点烦闷烟消云散,他走上前亲昵地揉了揉宁桉的脑袋,「你啊你,油嘴滑舌!」「嘿嘿,」宁桉见人没生气,笑嘻嘻地坐起身来,「小舅舅,你快坐下歇歇吧,刚刚朝堂上看人吵这么久的嘴,不累呢?」「月颜,」宁桉喊了喊一旁伺候的宫女,「把茶端过来,我要亲自给舅舅倒茶。」「这么殷勤?」隆狩帝睨她一眼,顺着宁桉的意,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这不是等您润润嗓子和我讲讲朝上的事嘛,」宁桉笑嘻嘻地讲,「我可不敢打听朝政上的事,只能听您说找找乐子。」「还有你不敢的?」隆狩帝似笑非笑,「今日朝上那一场大戏,可不就是你唱给朕看的?」「为什么不是阿娘唱的?」宁桉不回答,视线滴溜转了一圈,杏眼看着隆狩帝。「我与昌仪公主一同长大,她的手段什么样子的,我会不知道?」隆狩帝回了一声,「如果朕没猜错,刘恒那老头手上拿的玉佩,是假的吧。」「这要看您怎么看了,」宁桉故作认真,「若是论材质的话,那可真真是一枚玉佩,我好不容易才从库房里翻出来的呢,您送我的,我都舍不得戴!」「若是不这么看的话,」她意味深长,「王怀王大人,私藏御赐之物,可是死罪。」「你这可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他留啊。」隆狩帝淡淡地说。宁桉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若是老臣,怎么死也是个好问题,朗月揣测君心,谋害朝臣,还请陛下责罚。」西暖阁内铺着红木地板,看上去实在是奢华大方,可跪上去也是真的疼。宁桉往下跪的时候,半点没给自己留余地,彭的一声砸得实实在在的。太监鸿福站在旁边,看见这一幕眉毛狠狠地跳了两下,哎哟这小祖宗哟,可真的是——果不其然,宁桉看不见的角落里,隆狩帝淡淡地睨了鸿福一眼。鸿福已经顺顺畅畅地读懂那眼神了。扣钱!「行了行了,少在这装模作样,回头膝盖疼了又该来讹朕了,」他叹了口气,把宁桉拽了起来放到榻上坐好。「好不容易一个月才养好一点,回去别又病了。鸿福,待会请太医过来瞧瞧郡主。」「喳——」鸿福连忙答应,暗地里抹了一把汗。宁桉看着这一幕,知道自己想对了。隆狩帝登基以来,一直在推行放女一事,可刘恒等人却不同意。偏他又是两朝阁老,能力手段无一不差,若无大罪,隆狩帝还真不好就这么夺了他的面子。也因此,放女一事进展缓慢,就连女学耀华监,也不如国子监那般有名气。礼部正是这场君臣之战的主战场,礼部尚书叶葛早过耳顺之年,即将致仕,对这场战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有名的三不管,礼部被两侍郎把守。左侍郎王怀,刘恒一脉,旧俗派,反对放女。右侍郎冯景,是隆狩帝的忠臣,新俗派,主张放女。两人一直东风压西风,谁也别不赢谁。如今王怀没了,刘恒在礼部的势力大减,他必然会再想插人进去,可隆狩帝也必然不会容忍。狩,征伐之意,隆狩帝以此为帝号,就足以说明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