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翼铖拭干泪,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也准备回到医疗区,和同学们继续投入今天的医疗工作。当然对他来说,要做的工作还另外包括一项,就是写稿子。他已经答应了祝远诚,要为他们报社写关于抗战的文章。今天早上的升旗,就一直在他头脑里澎湃激荡,让他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将它写出来。
回去的路上,祝翼铖还在为祝远诚报社的文章打着腹稿。突然间,路边冒出一个身着青灰色中式长衫、戴着顶黑色软呢帽的中年人,朝他抱拳一揖,拦住了他:&ldo;敢问阁下可是北平祝大少爷?借一步说话。&rdo;
中年人的口音听不出是什么地方的人,又长了一章大众脸,全上海或许在大街上随表找到十个人,都会看到至少五六个人和他有相似之处。祝翼铖实在想不起自己从前曾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人,只好有些抱歉地说:&ldo;请问这位先生贵姓,找祝某有何贵干?&rdo;
&ldo;这里不方便讲,能否请祝大少爷先随我来?&rdo;中年人的话很有礼貌,却不知为何总透着一些疏远。祝翼铖心下疑惑,没有答话也没有动。对方似乎看出祝翼铖的疑虑,马上摆出一副笑脸,热情补充道:&ldo;祝大少爷,我是尊师汤飞凡教授在海外实验室的助手,有事特地找您商量,还请大少爷跟我来。&rdo;
听了这一番话,祝翼铖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他跟着汤教授读了三年研究生,也从没听说教授有这样一个海外助手,而且还是‐‐至少看起来是‐‐中国人。尽管如此,他却也没有多想,便做了个手势示意中年人带路,自己则跟在他后面。
中年人将祝翼铖带到了租界当中一处豪华公馆式花园寓所,并引他进入会客室。客厅里的摆设却和正常人家不太一样,正中央不当不正地摆着一张方桌,方桌的上首位置坐着一名矮个子中年男子。坐着的人皮肤白净,五官清楚,穿着一身和服,还戴着金丝边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从男子的和服和他口鼻中间那一撮仁丹胡子,祝翼铖意识到自己对面是个日本人。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刚刚带自己进来的中年人,却发现他正对坐着的人九十度大鞠躬,随后直起身立正,毕恭毕敬地讲了几句日语,坐着的那人便显出一副满意的神色,挥了挥手,说了一句什么话,后者便用力并拢脚跟,答了一声&ldo;哈依!&rdo;随后转身退出会客室。
会客室只剩下两个人了。祝翼铖冷冷地盯着那个坐着的日本人,一言不发,存心想要看看日本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对方却并不介意青年的态度,站起身来,脸色和悦地指了指自己对面、祝翼铖身旁的椅子,开口慢慢道:&ldo;祝大少爷,请坐。&rdo;
祝翼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只当什么都没有听到。对方却也不生气,继续和颜悦色地用流利的汉语说:&ldo;你想站着也没关系,想坐下随时都可以,你都随意。&rdo;说着自己重新坐下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祝翼铖,手指下意识地轻叩了一下桌面。
出于医科学生习惯性的敏感,青年注意到这个日本人虽然身材不高,手指却是纤细修长的。日本人意识到祝翼铖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笑了笑,道:&ldo;我和你一样,也是学微生物学出身的,现在以日本陆军军医的身份工作。&rdo;说到这里,日本人顿了顿,见祝翼铖没有反应,便又补充道:&ldo;我叫中野寿夫,我知道你叫祝翼铖,很高兴认识你。&rdo;
中野寿夫一边说,一边又站起来,绕过方桌站到祝翼铖面前,热情地伸出右手。祝翼铖却向后躲了一步,不让中野的手碰到自己,冷硬地问:&ldo;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有话快说,别绕弯子!&rdo;说着,他的目光仿佛两道冰箭,带着寒意直射向对方。
&ldo;祝大少爷,您大可不必这般如临大敌。&rdo;中野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旋即又恢复热情。他站在祝翼铖面前,斜倚着方桌,语重心长地说:&ldo;我们无意中从您与令弟的对话中得知,祝大少爷曾经去找贵国的军队长官探讨过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只是贵国长官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给出让您满意的答复。&rdo;
祝翼铖脸色一变,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实在想不起,那天他从张柏亭的住处出来后和祝远诚说起整个过程时,周围究竟还有谁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全身一凉,的手心冒出了微微冷汗,心中忍不住咒骂起日本人无孔不入又防不胜防的情报网来。
这个小青年的表情变化一丝不差,全都落在了中野寿夫的眼中。中野十分满意现在达到的这种效果,祝翼铖这个年轻人太嫩了,现在看来,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好对付。不过他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ldo;我猜得到您在想什么,很诧异,是吧。您也不必太在意我们是怎样听到您与令弟的的对话,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而已。&rdo;
中野的话越轻描淡写,祝翼铖便越强烈地有种被耍了的感觉。他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起拳头,手背上青筋暴突,牙齿也咬得咯咯直响。看着中野那张脸上浮动着如同生物膜表面多糖一样的假笑,他恨不得马上跳起来,对准中野那张笑脸,狠狠地砸上几拳。
不过气归气,祝翼铖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至少他还能暂且按捺怒火,等着听中野寿夫的下文,看看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中野却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眼神中带着点赞许,用略带研究的目光打量着祝翼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