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顾长哥已经蹲在村口老井旁磨墨。
青石板上摊着连夜绘制的养老需求图谱,朱砂圈出的痛点像蔓延的血管扎进寨子每个角落。
他特意将砚台换成捣药的白瓷钵,墨香混着当归气息在晨光里浮沉。
"长哥又在搞劳什子调研?"李老年村民拄着雕着饕餮纹的铜头拐杖踱来,烟斗在石磨上磕出火星,"我们苗寨讲究养儿防老,搞那些养老院是要让祖宗蒙羞的!"
顾长哥笔尖悬在"传统观念冲突"几个字上方,抬头时眼底映着药圃晨露:"李伯,您上个月三次闪了腰都瞒着儿孙,半夜疼得咬枕巾。。。。。。"
"你这后生!"老人拐杖重重顿地,震得井台边的七叶莲簌簌晃动。
斑驳的苗银项圈下喉结滚动,却在对上年轻人温润如药汤的目光时泄了气。
日头攀上晒谷场时,顾长哥的笔记本已记满褶皱的指节印。
他跟着李老穿过吊脚楼阴影,看老人用开裂的指甲抠着糯米墙缝里的工分簿残页——那是三十年前公社养老的旧账。
"您摸摸这截杜仲。"顾长哥突然从药篓抽出段树皮,在老人抗拒前塞进他掌心,"当年您带民兵队进山剿匪,背伤员用的藤条就是这个韧劲。"
银针在午后的穿堂风里轻颤。
当第七根针没入腰阳关穴时,李老突然盯着梁上悬着的苗绣寿字幡笑出声:"你这手法,倒像当年给我爹放痧的寨老。。。。。。"话音未落,二十年陈疾化作冷汗从足三里渗出,在青砖上洇出北斗七星状的湿痕。
暮色染红蜡染布时,赵女工作人员抱着文件在晾药架前徘徊。
她望着正在炮制艾绒的挺拔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苗绣香囊上的并蒂莲——里面藏着晒干的七叶莲与情歌谱。
"顾医生,这是。。。养老项目的补充资料。"她将香囊夹进文件时,耳坠上的银蝶扑到青年挽起的袖口。
晚风掀起泛黄的纸页,露出夹在其中的1958年《五保户供养条例》复印件,边缘还粘着晒干的车前草。
晒谷场传来芦笙欢快的调子,顾长哥却在祠堂阁楼对着二十八星宿图出神。
北斗阵型的养老瓮在月光下流转幽光,瓮口"寿"字的篆刻纹路竟与李老腰间的银扣图腾如出一辙。
他忽然想起午后为老人拔针时,对方望着祠堂飞檐漏下的光斑喃喃:"当年存进瓮里的何止是新米。。。。。。"
远处村委办公室的灯光刺破夜幕,钱上司的车辙印还新鲜地碾过公示栏前的泥坑。
风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新打印的《社会资本参与养老试点方案》正盖住那份被雄黄酒浸透的旧工分簿。
祠堂天井漏下的月光被碾成碎银,顾长哥望着北斗瓮里漂浮的艾草灰烬出神。
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惊起满瓮星辉扑在迎面而来的钱上司金丝眼镜上。
“小顾啊。”钱上司用公文包压住翻飞的《五保户供养条例》,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瓮底沉淀的当归渣,“这个季度试点数据……”他突然顿住,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瓮口篆刻的寿字纹——那纹路竟与他女儿满月时打的银锁如出一辙。
顾长哥将温好的黄酒推过去时,嗅到对方袖口残留的西洋参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