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去,顾长哥的指腹正摩挲着布料上的几何压痕,散发着药香的锦缎竟渗出一股机油味。
他琉璃色的瞳孔倒映着村口工艺品店的玻璃橱窗,那些用机械刺绣复刻的北斗抱枕正反射着无机质的冷光。
“顾大夫!”宋雨桐追到银杏树下,发髻间的银针震颤着指向东南,“张叔他们在议事堂吵翻了天,都说要把绣品定价压低三成。”
晒药场上的晨露突然凝成珠串,顺着顾长哥的青色布鞋滚落。
他弯腰拾起昨夜被露水打湿的靛蓝染布,经药材浸泡的纤维在掌心舒展成星轨:“压价就是往火坑里跳。”
议事堂里,八仙桌上的老茶碗震得叮当响。
张家族长攥着新市集的价目表,枯枝般的手指几乎要戳破“机械刺绣九块九包邮”的红字:“咱们老辈人扎染要七天七夜,哪拼得过这些铁疙瘩!”
“我倒觉得……”刘游客怯生生地举起直播手机,弹幕里闪过成片“传统工艺就该便宜卖”的留言,“现在年轻人就图个实惠……”
话音未落,药杵叩击青砖的脆响穿透门廊。
顾长哥逆光而立,晨雾在他肩头织出流动的卦象:“诸位可记得三年前那批发霉的艾绒?”
满室寂静。
那年暴雨季药材受潮,是顾长哥带着乡亲用古法烘出七色艾柱,反倒引得养生会所高价竞购。
此刻他展开染坏的星图锦缎,机械压痕在阳光下现出蛛网般的裂痕:“劣质化是慢性毒药。”
宋雨桐的银针突然悬空排成二十八宿,针尖所指正是顾长哥腰间药囊。
他取出三枚用朱砂染就的艾叶,往染缸残液里轻轻一抛:“诸位请看——”
靛青药液骤然沸腾,二十三种药材在漩涡中重组经纬。
机械压痕如退潮般消融,北斗纹样化作流光注入蚕丝,整匹锦缎竟泛起月晕般的柔光。
孙销售商猛地撑桌而起,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这是……”
“用《千金方》里的药熏固色法。”顾长哥指尖划过流光溢彩的缎面,“这批锦缎能百年不褪色。”
张家族长的烟袋锅吧嗒一声掉在青砖上。
他颤巍巍地捧起缎料,老泪滴在北斗天枢星的位置,那颗银星突然流转起来,在经纬间勾连出整个紫微垣。
三天后的子夜,药庐还亮着烛火。
顾长哥将晒干的忍冬藤投入坩埚,琥珀色药液在琉璃盏中映出京城某位收藏家的朋友圈——那人刚晒出拍卖会的和田玉雕,配文却是“求不得古法药染的星宿锦”。
“成了。”他吹熄烛火,月光漏进窗棂时,坩埚里腾起的青烟竟凝成半阙《青囊经》。
手机屏幕适时亮起,吴专家的语音带着颤抖:“故宫文创部要来考察!说要定制中药主题的……”
晨鸡未鸣,晒药场已铺开十二卷星图锦。
顾长哥的药杵点在惊门方位,二十三口染缸应声开启,靛青药雾中浮起若有若无的《黄帝内经》残章。
宋雨桐抱着一摞绣样转过回廊时,正看见他立在八卦阵眼,手腕翻飞间将百草露洒成银河。
“顾大夫又在用真气养丝线?”刘游客的直播镜头追着流光转向东厢,却见故宫来的考察团正对着药染的二十八宿屏风倒吸冷气。
领头的老者抚摸着心宿二的位置,那里隐隐透出安神的檀香味:“这比苏绣多了三分灵气!”
当夜庆功宴上,张家族长捧着定制合同老泪纵横。
顾长哥却避开了敬酒的人群,独坐在晒场的银杏树上。
他琉璃色的瞳孔忽然映出星斗异动——东南方的天市垣忽明忽暗,正是宋雨桐绣房的方向。
三百米外,宋雨桐的银针在绣架上震颤不休。
她咬断最后一根金线时,绣品上的北斗七星突然流转生辉,将窗外的月光都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