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哥的指节还悬在周雨桐颤抖的肩头,展览厅的冷气裹挟着松节油的气味掠过鼻尖。
他看见沙盘上沉没的蜂蜡展台标识,像极了他上个月在急诊室见过的溺水患者肺叶里凝固的泡沫。
“跟我来。”他弯腰拾起貂毛披肩,指腹掠过周雨桐后颈时精准按压风池穴。
中医世家的本能让他捕捉到她紊乱的脉象,檀中穴处若有似无的滞涩像极了被宣纸封印的墨迹。
展览负责人站在防火卷帘门投下的阴影里,金丝眼镜折射着LED灯管的冷光。
他翻动平板电脑的姿势让顾长哥想起祖父晾晒药草时翻检当归片的模样,“周小姐的《血色脉络》被归为人体解剖图,不符合‘生命美学’主题。”
周雨桐的素描铅笔从指缝跌落,在抛光地砖上滚出断续的脆响。
顾长哥弯腰时嗅到她袖口沾染的亚麻籽油味道,混合着画室特有的沉水香,这让他想起针灸铜人穴位里渗出的陈年艾绒气息。
“您见过凌晨三点的急诊室吗?”顾长哥忽然开口,白大褂口袋里针灸包银针相撞的轻响惊醒了悬挂在挑空层的琉璃装置艺术,“那些插着呼吸机的患者,他们的生命体征曲线比任何抽象画都更接近生命的本质。”
负责人推眼镜的动作停顿在鼻梁中段。
顾长哥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戴着枚造型奇特的戒指,戒面凹陷处残留着油画颜料的结块——这是长期接触松节油才会形成的特殊包浆。
周雨桐突然抓住顾长哥的手腕,冰凉的指尖按在他桡动脉处:“你看过《黄帝内经》的经脉图吗?那些红蓝交错的线条。。。”她从鳄鱼皮手袋里抽出速写本,碳粉随着剧烈动作在米色纸页簌簌飘落,“我的创作灵感来自任督二脉的气血运行。。。”
“艺术不是医学论文。”负责人用平板电脑边缘敲了敲消防栓的红色玻璃,这个动作让顾长哥联想到叩诊时病人肋骨的震颤,“我们要的是美,不是解剖图。”
顾长哥突然解开白大褂第三颗纽扣,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他贴身穿着的藏青色衬衫上别着枚针灸铜人造型的胸针。
这是去年中医药博览会限量纪念品,此刻在展馆射灯下折射出流动的哑光。
“能借用投影仪吗?”他取下胸针时,铜人背部的足太阳膀胱经穴位突然折射出奇异的光斑。
当多媒体设备启动的嗡鸣声响起,顾长哥对着目瞪口呆的技术员比划:“请把光照强度调到手术无影灯的等级。”
投影幕布上,针灸铜人的影子随着光线角度变幻,经络线条竟如活物般在墙面游走。
顾长哥从药箱取出艾灸条,点燃时升起的青烟在光束中化作浮动的银河:“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而真正的艺术——”他转身指向周雨桐的画作,“应该让观者感受到创作者血脉里的律动。”
负责人突然摘下眼镜,镜腿在鼻梁两侧压出的红痕像两弯新月。
他掏出手帕擦拭镜片时,顾长哥看见帕角绣着的梵高《星月夜》图案正在轻微颤抖。
“五分钟。”负责人突然抓起对讲机,“把《血色脉络》移到中央展厅,用全息投影配合这位先生的。。。医学演示。”
当周雨桐画作表面的荧光颜料在紫外线灯下显现出隐藏的经络脉络时,顾长哥正用银针挑开艾灸条的灰烬。
纷纷扬扬的草灰落进全息投影的光束,竟在虚空中勾勒出气海穴到百会穴的能量流动轨迹。
“这不是取消资格,”负责人重新戴上眼镜时,镜片后的瞳孔因兴奋而扩大,“是凤凰涅盘。”
周雨桐的貂毛披肩再次滑落,这次顾长哥接住了它。
亚克力展台折射的虹光里,他白大褂残留的艾草灰与她披肩上的雪貂绒毛纠缠成螺旋状,像极了DNA双链结构。
展厅角落,某个悄悄按下快门的声音,惊动了正在重新凝固的蜂蜡沙盘。
(接上文)
张云山站在画廊二层的环形走廊,食指抚过钢化玻璃护栏上凝结的冷雾。
展厅中央那幅《血色脉络》在可变色温射灯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晕,他分明看见画布深处若隐若现的经络纹路,像极了昨夜在女儿工作室见到的针灸铜人投影。
"伯父,茶凉了。"顾长哥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时,张云山手心的青瓷杯正倒映着画作边缘的荧光颜料。
他转身的动作带起藏青色唐装下摆的沉香屑,那是他二十年来参加国际艺术双年展才会佩戴的熏香。
顾长哥的白大褂难得熨得笔挺,领口别着的铜人胸针在廊灯下泛着青铜器特有的哑光。
张云山注意到年轻人托着茶盘的手指——指节分明却带着采药留下的茧,与三天前在急救室持银针时同样稳定。
"这该叫张老师,还是张伯父?"顾长哥将新沏的君山银针推过茶几,茶汤在骨瓷杯沿漾开三圈涟漪。
他说话时望着楼下被记者包围的周雨桐,女画家正在演示如何用荧光笔勾勒气海穴的能量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