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顾长哥的指尖在晾药绳上轻轻划过。
昨夜捡到的相机盖硌在裤袋里,烫金字母“W”的轮廓随着步伐摩擦布料。
他望着远处新栽的连翘丛,沾着朱砂的镜头反光仿佛还在视网膜上灼烧。
“顾大夫!”刘玉兰捧着青瓷药碾从库房探出头,“今天该教艾绒卷制法了吧?”二十几个系着靛蓝围裙的妇女跟着涌到廊下,蒸药笼腾起的热气裹着当归香,把培训室木窗洇出细密水珠。
顾长哥正要应答,余光瞥见晾药架后闪过渔夫帽的阴影。
他猛地转身,药杵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
创业园东墙新刷的白灰还泛着潮气,几簇忍冬藤在晨风里簌簌摇动,哪还有半个人影。
“这是改良过的艾灸模具。”他强压下心悸,将铜制模具举过头顶。
阳光穿过模具蜂窝状的孔洞,在妇女们仰起的脸上洒下细碎光斑。
王淑芬坐在第三排,发间金丝皇菊沾着晨露,旗袍开衩处隐约露出贴着膏药的膝盖——那是连熬三个通宵做样品落下的风湿。
窗外突然炸开尖利的刹车声。
赵长舌妇裹着褪色红花袄冲进来,身后跟着五个拄着锄头的汉子,锄刃还沾着新鲜泥块。
“祠堂西厢房是我们老赵家晒霉豆腐的!”她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顾长哥鼻尖,“你们城里人搞的这些花样,凭什么占祖宗的地界?”
空气骤然凝固。
刘玉兰攥紧艾草捆刚要起身,被王淑芬按住手腕。
顾长哥看见她旗袍领口随呼吸起伏的珍珠纽扣,突然想起昨夜庆功宴上,这女人踩着七厘米高跟鞋,把当归蛋糕切成二十八份时的明媚笑靥。
“这是村委会特批的创业基地。”顾长哥从白大褂口袋掏出盖着红章的文件,药香浸染的纸张在晨光里微微发黄,“再说咱们用的都是废弃库房。。。。。。”
“放屁!”络腮胡汉子把锄头往地上一顿,震得药柜抽屉哗啦作响,“我今早亲眼看见你们的人拆了祖宗牌位前的供桌!”他身后的老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混着痰音的喘息里带着熟悉的党参味——顾长哥瞳孔微缩,这分明是慢性肺气肿的症状。
争执声惊动了晾晒场的药童。
当孙村长骑着永久牌二八自行车冲进院门时,正看见顾长哥单手扣住老头腕脉,另一只手飞速打开针包。
“您这咳嗽病有二十年了吧?”银针扎进肺俞穴的瞬间,老头浑浊的眼睛陡然睁大,“夜里盗汗,寅时发作,用枇杷叶煮蛋清。。。。。。”
“都闭嘴!”孙村长车铃按得震天响。
他草帽沿还别着开村民大会用的钢笔,裤脚沾着鱼塘边的浮萍,“创业园是带着全村致富的金凤凰,谁再闹事,明年村里修路就别想占指标!”赵长舌妇的骂声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带着艾草味的嗝。
日头爬上竹匾里的枸杞堆时,顾长哥后颈已沁出薄汗。
王淑芬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带着薄茧的指尖捏着绣木香的手帕。
“别动。”她气息拂过他耳际,金丝皇菊的花瓣扫过肩头白大褂,“你这里沾着朱砂。”顾长哥僵在原地,看着她葱白的指尖从自己领口拈起半片干涸的红屑。
培训室突然爆发出哄笑。
刘玉兰举着卷成筒的艾草纸大喊:“王姐你擦的是顾大夫的脖子还是心口啊?”妇女们笑作一团,王淑芬耳尖泛红却不肯退开,旗袍腰侧裂开的缝线露出小片雪白肌肤——那是连夜修改样品落下的瑕疵。
蝉鸣骤响的刹那,谁也没注意赵长舌妇躲在金银花架后,手机镜头对准了几乎相拥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