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震慑于主人的亲自出马,暮色下的若叶城瞬间静寂。来人的步伐自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成列的纸抹灯笼掩映他没半点表情变化的面容,剑傲是首次见到这样的人:眉目清秀却无一丝柔和之息,双眼水灵却不夹半点怜悯,黑眸如沉静多年的死水,不为世间任何境遇动情。
如剑傲的第六感,岩流连菊闱都不肯出,两名侍童随他提盏立于闱口的榻榻米。双袖笼在直垂中,目光从精灵少年脸上扫向周身黑纱的少女,然后点头致意。
精灵少年将刀鞘往后一推,举高双手齐耳,以同样的仪式向对方还礼,岩流竟不再理奥塞里斯一方如何,剑傲甚至看见他张开桧扇,不动声色地遮蔽半兽人闷哼的吐息:
「两方贵客远道而来,岩流未及接待,实在深感失德,在此以新月之名,替若叶家族致上最卑微的歉意。不知两位大人可愿速入闱内,接受吾族的赔礼?」
半点不提适才的争吵,剑傲暗叫厉害。但即使客套的说词如此进退得宜,岩流的语气依旧如公式机器,道歉的意味不要说没有,连稍微谦虚的意愿都欠奉。语毕他迳自侧身,向精灵和奥塞里斯的队伍作了个「请」的手势,死鱼般的眸凝视对方,似是告诉来客这番邀请并无转寰馀地。
主人既然出面圆场,就是再不像样的使者也该知道什么时候该下台阶,精灵少年再次躬身,一扯身畔兀自傻笑的少女,便率领队伍没入菊闱的遮掩中。
苦命的宦官抱著粉红小猪立于街心,一时旁徨不知所措,待见到岩流再次相请的手势,只得擦拭满脸的泪水,将已不成人形的主人小心翼翼捧入,兀自在兽人的吵闹中嘀咕:
「这可怎么办才好,亚述殿下一来日出就说要先找人,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喔,阿蒙啊!伟大的法老啊!可怜的史芬该怎么办才好,若叶的公主总不能嫁给一只猪罢……」
随著半兽人嘈杂不合时宜的笑闹,最后一点叨念,似乎也被淹没在厢房中了。
不知是否错觉,稣亚发觉那浑身黑纱的精灵女巫没入菊闱前,竟似朝上看了一眼,方向正是尽力隐于檐荫的搭档。
「若叶岩流……他是若叶家族的『若年寄』,也就是专管将军直属家臣的武士,可以说是下任将军的后备……」
见若叶城下总算息事宁人,剑傲在越发幽暗的灯光下,凝视岩流尾随的背影,忽地自怀中取出那把焰中幸存,分属那镰下亡魂的桧扇:
「这样说来的话……」
「嗯?」
「日出是个重礼到疯狂地步的民族,从衣饰到走路,从喝杯茶到吃个饭,都有一大套繁文褥节,光是听人略提,保证你下辈子便宁可投胎成青蛙也不愿作日出贵族。据说日出礼仪还拆作公家和武家,彼此各有明细,光就扇子这项,武士的扇骨必黑质白纹,而公家则正好相反……」
剑傲收扇回匣,突地闭口不语。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弄不清搭档的思考点在何处,这个搭档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凡事都不说清楚,稣亚不耐烦起来。
「……不,没什么。」
淡然一笑,剑傲以指尖代替解说,朝菊闱的方向一递:
「天色越发暗了,这里视线也不好,霜儿到现在还不回来,我实在操心得紧……我得下去寻她,不定她看菊闱里热闹,又忘了咱们的约定,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
说著说著,这位尽职的乾爹脸上再度泛起忧色。稣亚往菊闱内望了一眼,剑傲发现,这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妖,此时竟像顾虑些什么,首次犹豫不决起来,直到瞥见搭档略带深意的笑容,这才冷哼一声,迅速恢复常态:
「你要去就去,难不成还要我带著你?」
单手攀住檐角,剑傲雅然一笑,在稣亚身后跃下城头:
「我只是担心你三心二意,这里视线不好,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岂不要烧死在火堆里?」
满拟稣亚必定以炸弹回击,那知搭档的反应却是斗然停步,黄瞳凝视漆黑一片的屋檐,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