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世到重生,耶宗那些荜路蓝缕传教士从未改变过初衷,披著斗蓬和木杖,慨然踏上异旅之路,他们在国与国间穿梭,在乡村和乡村里伫足,以足底的烂疮和血迹写下历史。多少教士因此身首异处,葬身陌生的火柱、异域的地牢,百年前他们一无所有,在宗教倾颓的年代,神迹不被人相信,他们所凭藉的,只有一张口和一点微末的医术,还有那份始终如一的信仰。
而如今,彷佛时光倒流,使徒的权柄由翼人们所传承,莱翼遵循祖先古老的圣火,接续代代相传的语言。
「你说的『天父』……祂是很伟大的神么?」
本以为这番文化差异的讲解必定引来嗤之以鼻,一个清脆童音却敲破了冰冷空气,发问的声音虽不大,莱翼却觉得那是天使纶音:
「像伊耶那歧那样,拥有很强很强的力量,能够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在邻邦间强大,在战争中获得胜利?」
「不,不是,神是慈悲的、一视同仁的,祂并不能帮助你伤害旁人,」
思绪在脑中轮转,他尽力稳住声音:
「经典上说:『你们听见有话说,『当爱你的邻舍、恨你的仇敌。』,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因为他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即使你不来找神,神也会来寻求你、拉你一把;无论你陷身何处,贵贱贫富,只要你诚心信主,就必得到救赎。」
「假如我们不畏服他,祂就会像八歧大神那般惩罚我们、伤害我们,并且降灾害给我们吗?」开口的是个佝偻老妇,似乎在人群里观望良久,声音怯懦而颤抖。
「不会的,当然不会的。」
从未以如此奇怪的角度诠释,莱翼的语气尽可能柔和:
「祂并不是……要旁人尊敬他、害怕他,祂为苦难的人们疗伤治病,以父之名而来,要将父神的大礼送给世人,却从未试图创立一个教派,也从未将自己奉为偶像,」
提到熟悉的教义,莱翼因紧张而乾涩的唇渐渐舒缓,语调也平稳起来;
「他从不自居高贵,甚至比常人更为谦卑。知道有人出卖他,祂脱下外衣,拿起手巾,为他的门徒濯足,『你们的夫子,尚且洗你们的脚,你们也要彼此洗脚。』,」
「为了贯彻一份单纯的信念,用孱弱的躯壳阐述真主之理,以人子之尊,祂仍甘为奴隶。你们所敬拜的神祇,可曾低下头来服侍你们任一人?」
不敢看群众的反应,莱翼始终将视线送给尘土飞扬的地面,问句长长地吐入尘土,像在对千年前的先祖祈祷,亦难掩向这片土地宣战的情绪。
良久没有声音,近百个人类聚在一起能这样安静,除了刑场外恐怕便是奇迹。知道自己尚无施展奇迹的能力,他诧异地抬起头,却发现审问异教徒的肃杀气息已消失泰半,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看热闹的心理,虽有小半人仍因恐惧而离去。
莱翼看见留下的人目光闪动,将他和少女紧紧包围:
「再和我们多讲些故事吧,小男孩!」
「跟我们讲些你的神,以及你信仰的神迹。」
「你若真能疗伤,也帮帮我吧,适才那些人把我爸爸打伤了,请你救救他,我们就相信你!」
人群的体温和吐息温暖了初冬的空气,不擅言词,年轻的教宗打从心里激动:这才是他的国土,不是安适宁静的耶和华,更非漠视人间的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