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皇后低低呻吟着,似哭似笑:“于皇帝、于大臣而言,我这个皇后与历史上那些贤后没什么两样,宽容、大度、懂得规训丈夫,教育子女,若是公婆没死,我还是个孝顺儿媳,似乎我这一生存在的意义,只为了家族、公婆、丈夫、子女,没有半点个人的价值。”
“我也知道,相较于历朝历代被废不得善终的倒霉皇后,我这一生算是极其幸运了,可我也是人啊,我也有自己的的思想,我也想痛痛快快为自己活一回,我也想活着的时候被人记住自己叫马秀英,而不是某某皇帝的妻子,某某太子的母亲,某某皇孙的祖母。”
朱绫静静听她倾诉。
马皇后,一个记载于史书上冷冰冰的名号。
却无人知晓,她贤惠面容下,蕴含了多少心酸苦楚。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哪怕坐上了皇后之位,也只是男人的附属品。
所谓的贤惠,不过是封建男子对于心目中理想型妻子的固有化标签。
马皇后的悲哀,也是天下正妻的悲哀。
穿越到大明,成为马皇后的孙女,长时间的相处,朱绫才知道自己这位奶奶活得有多累。
此番马皇后说出了她内心最真实的一面,她也礼尚往来,点破了皇后看似尊贵,实则憋屈辛酸的人生。
这一刻,两人彼此撕掉了面具,坦诚相对,心反而拉得更近。
不知过了多久,马皇后止住了呜咽与抽泣,再抬眸看朱绫时,眼中没了泪水,却留着风干过后的泪痕。
她涩道:“在我之前,历史上还有一位以贤惠著称的马皇后,这便是东汉的明德皇后马氏,你皇爷爷登基之后,多次跟我提起这位马皇后的贤孝才德,虽然他没有明确说什么,可我却明白他是想让我以明德皇后为榜样,为了成为他理想中的好妻子,大明臣子认可的好皇后,我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就比如这一次,你以为我让芸儿踩着点过去截胡,真的只是巧合吗?”
朱绫吃了一惊:“你是怕我脾气太倔,一言不合与皇帝杠起来,所以想先用温情软化一番,好让我能和他更好谈下去?”
马皇后颔首:“是的,身为一个合格的妻子,就应该急夫君所急,想夫君所想,并在关键时刻,发挥自己的女性温柔,辅佐他更好解决问题。”
她幽幽一叹:“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但与你一番剖心相谈,我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累,从来没这么累过,现在我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好好休息一阵,什么贤内助、什么好妻子,统统滚一边去。”
朱绫握住她的手:“您辛苦了大半辈子,是该好好休息了,从现在开始,您尽情舒展天性做回自己吧,天塌下来,有我这个做孙女的帮你顶着。”
马皇后手上有潮湿冰凉的汗水,仿佛生了一场大病,朱绫却顺着掌心传来了温度,让她心头暖暖的。
她深吸一口气,哽咽道:“绫儿,谢谢你!我已经老了,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时日,但我会撑着这口气静静看着,等到你登基即位,解放天下女性那一天,再了无遗憾地闭上眼睛。”
朱绫莞尔笑道:“您胡说什么呢?皇奶奶,您的福气还在后头,您会长命千岁的。”
马皇后呵呵笑着,语气坚定有力:“从现在开始,我不止是马皇后,更要做马秀英。”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去了好几个时辰。
等朱绫走出皇后寝殿,天已经黑了。
皇帝寝宫,红烛长照,亮如白昼。
无人知道,这一夜朱元璋和朱绫这对祖孙谈了什么内容,达成了什么样的条件,只知道大明王朝的未来,在今夜彻底发生了逆转。
凤辰奕在殿外候着,见朱绫进去久久不出来,害怕出什么事,心里顿时急得如猫爪挠心一般。
就在这时,熟悉的脚步声从里头传来。
凤辰奕精准捕捉到,不由松了一口气:“殿下,您终于出来了,可急死我了。”
朱绫淡淡道:“急什么,难不成那老顽固还能吃了我?”
凤辰奕低声道:“这可说不准,皇帝重男轻女,执念极深,您是这一系列问题的核心,若是他狠下心肠,再茶水中投毒,一切都将回到原点,藩王们继续耀武扬威,作威作福,江南士绅见没了威胁,也会安生下来,老百姓没了您这位主心骨,便是乌合之众,一盘散沙,成不了什么气候。”
朱绫呵地一声冷笑:“他想狗急跳墙,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除掉我?我所练的功夫是道家最顶级的内功,练到高深之处,罡气护体,百毒不侵,便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也不可能毒得死我。”
凤辰奕见夜里风大,忙去了一件披风罩住朱绫,与她一起离开。
长街两旁的灯火,宛如两条火蛇蜿蜒而出。
凤辰奕问:“殿下,皇帝找你是为了什么?”
朱绫道:“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天幕曝光后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他兜不住,找我来稳住局势的,我和他已经谈好了,允许罪恶的藩王戴罪立功,他则放权给我,让我实施一系列的改革。”
凤辰奕神色一变:“就只是这样,没有别的要求?”
朱绫道:“藩王作恶多端,罪行罄竹难书,他这样的要求已经很过分了,我肯松口宽恕便是极大的让步了,难道他还想得寸进尺不成?何况,朝中官员各怀鬼胎,背后势力盘根错节,若我不出面,天下肯定大乱,都火烧眉毛了,他也不可能跟我死磕。”
凤辰奕听得入神,神色又转为了清冷:“朝中这群官员,内里藏奸的比比皆是,文官如此,武将亦如此,在没有做好充分准备就直接杠上,怕是不好应付。”
朱绫抬头望着漆黑如墨的天空,喃喃道:“政治是一场肮脏的游戏,身处其中,我别无选择,只能做那个最肮脏的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