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冬至祭祖
《冬至祭祖。祠灯火录》
一、酉时初刻·雪落檐角
信州城的暮色是随着雪粒子一起来的。飞檐翘角上的铜铃刚被西北风吹响,青瓦缝里便落下细碎的冰晶,打在祖祠门前的青铜鼎上,发出"簌簌"轻响。守祠的老周头正往鼎里添檀香,火星子溅到雪粒,腾起的白烟混着檀木香气,顺着朱漆大门的门缝钻进去,漫过刻着云雷纹的门楣。
祠堂天井里的老梅开了第三枝,朱砂色的花瓣上凝着冰珠,映着廊下悬着的二十四盏琉璃灯,像撒了把碎钻。穿月白棉袍的小童子抱着鎏金香炉走过,鞋底在青石板上磨出"咯吱"声,惊醒了蜷在香案下的狸奴,绿眼睛在暗影里幽幽一闪,尾巴扫落了供桌上的半片梅瓣。
"把族谱匣子用绵纸裹三层。"族长长老陈崇礼的声音从后堂传来,他正对着青铜镜整理绛红法袍,金丝绣的山纹在烛火下泛着微光。鬓角的白发用茱萸枝扎成小髻,簪头嵌着的老坑翡翠映着雪光,忽明忽暗,像极了五十年前随父亲第一次祭祖时,看见的牌位前摇曳的烛影。
二、酉时正刻·仪轨初开
当城墙上的更夫敲响酉时三刻的梆子,祖祠正门"吱呀"推开,三十六名族丁抬着三牲供品鱼贯而入。牛头祭盘上的红绸被风掀起角,露出牛目上贴着的金箔,在琉璃灯下反射出细碎的光斑,惊得持灯的少年差点碰倒廊柱上的羊角灯。
陈长老手捧黄杨木匣走上祭台,匣盖上刻着的族徽——三朵并蒂菊环绕着鹰嘴岩——在烛光中清晰可见。台下信众已列成九排,年长的在前,身着藏青棉袍,腰间系着绣有茱萸的绦带;年轻的在后,月白长衫外罩墨绿半臂,素带垂地,鞋尖轻触青砖上的冰痕。
"冬至阳生,天开地辟。"陈长老的声音撞在雕梁画栋间,震得梁上积雪簌簌掉落,"吾族立祠三百载,今以柔毛、刚鬣、玄酒,祭于列祖列宗神前——"话未落,东侧钟楼上的青铜钟突然自鸣,嗡嗡声里带着冰裂般的清越,惊起了檐角栖息的寒鸦。
三、酉时三刻·家谱现世
黄杨木匣打开的瞬间,檀香混着陈年纸页的气息扑面而来。家谱用桑皮纸装订,封面贴着三十六代先祖的生辰八字,朱砂字迹在雪光中红得发亮。陈长老指尖抚过第三代先祖陈文魁的名字,当年抵御山匪时留下的剑伤疤痕在掌心发烫,仿佛触到了三百年前的血温。
"看,这是阿爷的名字。"十五岁的明哥儿扯了扯父亲的衣袖,望着家谱上用金粉描边的"陈永年"三字,想起上个月祖父临终前,曾用枯枝在雪地上画过这个名字。父亲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腕上的银镯刻着"慎终追远",是祖祠开炉时打的第一炉银器。
香炉里的龙涎香突然炸开火星,三十六缕青烟升腾而起,在梁柱间织成网状。供桌上的蜜桔堆成小山,烛泪顺着红烛淌成珊瑚状,映得先祖画像上的衣纹仿佛在轻轻飘动。画中第二代祖妣李氏的鬓边,那朵永不褪色的菊花,此刻竟似真的在雪光中绽放。
四、戌时初刻·首拜苍青
"一拜——"陈长老的拂尘扫过祭台边缘的冰棱,信众们齐刷刷单膝跪地,月白与藏青的衣摆铺在青砖上,像落了一地的冬梅。明哥儿膝盖触到砖缝里的冰碴,凉意顺着裤管爬上来,却看见祖父画像的眼睛似乎在动,嘴角微微扬起,像在赞许他第一次正式参与祭祖。
后堂传来捣药声,是族中老妇在制安神香,茱萸混着远志的气味钻进鼻腔,让人心神一震。陈长老手捧青铜爵,爵中玄酒映着晃动的烛影,突然泛起涟漪——他分明看见爵中倒映出父亲临终前的面容,与画像上的第三代先祖重叠,仿佛时光在此处打了个结。
"先祖在上,护佑子孙。"不知谁低声呢喃,声线里带着哽咽。祠堂西北角,八十岁的陈老太太跪在蒲团上,布满皱纹的手抚过丈夫的牌位,牌位上的名字是她亲手描的金,去年今日,他正是握着她的手,在族谱上签下了自己的名讳。
五、戌时正刻·二祭心香
当第二柱香燃起,祭台中央的青铜鼎突然发出嗡鸣。陈长老看见鼎中香灰自动聚成字,先是"安",后是"康",最后凝成展翅的菊纹——那是族徽的形状。台下信众中,有位年轻的母亲轻轻摇晃着怀中的婴儿,孩子本在啼哭,此刻却盯着鼎中光影,咯咯笑出声来。
"吾族自灵山迁此,历三十六代,"陈长老展开家谱第二卷,泛黄的纸页上,迁徙路线图用朱砂勾勒,"曾祖文魁公率二十青壮,负先祖牌位,涉三川,越五岭,方得此片乐土。"说到此处,他指尖划过地图上的鹰嘴岩标记,当年父亲说过的话在耳畔回响:"山有灵,人有心,方得安身。"
东侧廊下,十六名少年开始演奏古乐。竹篪吹出的调子像积雪融化的溪流,陶埙则如深埋地下的根脉,两种声音缠绕着升向梁间,惊落了木刻藻井上的细雪。明哥儿看见乐师们腰间的玉佩,正是族徽的形状,突然明白,原来每个仪式细节,都是先祖留下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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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戌时三刻·三叩心魂
"三拜——祈宗族永昌,文脉不绝!"陈长老的声音里带着破云之势,信众们额头触地的瞬间,祠堂穹顶的藻井突然亮起微光。那是用夜明珠镶嵌的星图,对应着灵山的三十六座峰峦,此刻每颗珠子都在闪烁,仿佛先祖们的目光,穿越时空,落在每个子孙身上。
老周头在天井里添了第三炉香,这次混了梅花蕊,冷香混着檀香,在雪空中格外清冽。陈长老看见火光中浮现出三十六道身影,从第一代先祖到已故的父亲,他们依次站在牌位前,衣袂飘动如当年模样。当他望向台下,发现许多人都在凝视火光,眼中噙着泪水——他们定是看见了自己记忆中的亲人。
供桌上的重阳糕突然裂开细纹,露出里面嵌着的金丝菊,花瓣在热气中舒展,像极了每年重阳登高时,灵山漫山遍野的野菊。明哥儿想起祖父曾说,族徽上的三朵菊,分别代表开垦、守望、传承,此刻看着火光中的菊纹,突然懂得,原来每个仪式,都是活着的族谱。
七、亥时初刻·分胙赐福
祭祖最神圣的时刻是分胙。陈长老用银刀切开祭牛的肉,第一片瘦肉递给族中最长寿的陈老太太,刀光映着她眼中的泪光,仿佛切下的不是肉,而是三百年的光阴。老太太接过肉时,腕上的玉镯与银刀相碰,发出清越的响声,那是她嫁入陈家时,婆婆传给她的信物。
"吃了这肉,便接过了先祖的担子。"陈长老将肉分给明哥儿,少年咬下第一口,肉质紧实,带着檀香的余味,忽然想起开春后就要随父亲进山伐木,那是族中子弟满十五岁的必修课,如同先祖们当年开垦山林。
分完胙肉,老妇人端来菊花酒,用的是立冬时封存的初雪水酿制。酒液倒入粗陶碗,表面浮着细小的冰碴,陈长老率先举杯:"此酒敬天,敬地,敬先祖。"一饮而尽时,酒液的辛辣混着菊花的清甜,在喉间化作一股热流,流向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