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不上来才是真爱。因为爱情是模糊混沌的,是不可以被分割的各种感觉的融合。”他说。
我伸手揉他头发。为什么我的所有问题,他都有好答案?
他是通话结束时等别人先挂电话的人。用微信之后,他也总是负责结束对话的那个人。
我不适应凡事需与人报备,且对方在我看来不过是个偶遇的陌生人。他却自动抹去我们分别后那十几年距离,安适地过起日子来,心安理得地问:“亲爱的,卫生纸用完了吗?”以前只有我妈妈曾用这样商量的语气和我说话,她问:“我哪来的闲钱,你说?”
他时常比我晚下班,如果遇上我做提案,会抽出休息时间来给些专业意见。“为什么你PPT最后一页的Thankyou总是设置成渐隐?”
“大幕终于落下的散场感啊。”我得意地回答。他回以一个拿我没办法的无奈表情。
开春的时候,朱叔叔突发心肌梗塞,抢救了几天,在重症监护病房打了个回转又康复出院。出院的那天我下班去看望。妈妈来应门,她在防盗门后狐疑地问:“你是谁?”随即又突然醒悟过来似的说:“今天下班怎么这么晚?”
朱叔叔恢复得不错,他神色里的担忧不是为他自己:“你妈最近总是丢三落四,昨天出门找不到回家的路,遛弯的邻居送她回来的。”
临走,我忍不住和她商量:“妈,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我没病。”
“我知道,但检查一下保险。你看朱叔叔……”
“比他早走,也蛮好,是福气。”她这话却不是赌气,我知道她是当真这么想。
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失去多年依凭,这声警钟提醒了她来日注定的结局。或许是在医院里耗尽了仅有的坚强,或许是知道结局无法避免却又无力面对,她决定推倒记忆的围墙,让意志崩塌。而她自顾自沿着断壁残垣走向过去,那已经发生过再不会重复的安全的黑暗里去。
确实,也蛮好。
回到付汝文的公寓,他烧了一桌菜,目光灼灼地说:“跟你商量件事。”
我突然一阵心慌,真怕他取出蓝色丝绒盒子来。
“我拿到去纽约总部进修的机会,两年。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当然。”
电话在半夜响,我妈的号码。说话的却是朱叔叔。
“刚才你妈说要去火车站,我劝不住。想说陪她去,正穿鞋呢,她自己先跑了……”
我挂了电话,披件外套,抓起付汝文的车钥匙冲下楼去。
车站一带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她茫然地站在空荡荡的广场中央。
“妈妈。”我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喊她。她听到我的声音转过身来,像溺水的人紧紧握住我的手,神情焦灼:“我女儿不见了,你帮我找找。你是好人,你帮我找找。我女儿不见了,我女儿不见了……”
我说不出话来,满脸都是泪,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如此吧。你并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些什么,但活着本身就够你难过的了。
“妈,我们上车去找。”
或许是我镇定的语气安抚了她,她把手递给我,顺从地跟我走。原来她的手这么小,这么瘦。我带着她,在午夜空荡荡的高架上兜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她在副驾驶座上沉沉睡去。
回去的时候付汝文洗漱完毕正准备去上班,他什么都没有问,给我沏了咖啡。我踌躇半晌才说:“家里有点事,下礼拜不过来了。”当时的神态,一定像极了我妈。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点头:“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为了这份宽容,我想我余生都感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