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老弟不正常,老弟后来反驳说我不正常,我知道,亲属中认为我有心理疾病的大有人在。
1995年深秋的宝东,冷风如同一只无形的巨兽,在街巷间横冲直撞。枯黄的落叶被冷风裹挟着,在街道上翻卷、飞舞,发出沙沙的哀鸣,像是在为这个萧瑟的季节奏响挽歌。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仿佛连老天都在为即将发生的事情而叹息。
家中,一场激烈的争吵毫无征兆地爆发。我和媳妇国春玲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琐事,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被引爆。那些平日里积攒的不满、误解,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我们互相指责,声音越来越大,言辞也越来越激烈。终于,愤怒冲破了理智的防线,我摔门而出,那“砰”的一声巨响,仿佛也将我的耐心和理智一同摔得粉碎。
刚踏出屋门,我便看见强子坐在院子里的自行车上。他低着头,眼神躲躲闪闪,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又像是有什么秘密不敢让人知道。但此时的我,满心满眼都是愤怒,根本顾不上多想,气冲冲地朝着邻居家走去,一心只想找个人倾诉心中的委屈和不满。
等我在邻居家发完牢骚,心情稍稍平复,回到家时,强子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心中涌起一丝不安,却并未太过在意,只当他是出去玩耍了。直到傍晚,暮色渐浓,强子才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缓缓归来。那辆车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凄凉,车轱辘上沾满了厚厚的泥浆,每转动一下都发出“咯吱咯吱”的艰难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一路的艰辛;他的衣服也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沾着几片枯叶,整个人狼狈极了。
“你去哪儿了?”我皱着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和担忧。
强子费力地支好自行车,低头拍打着裤腿上的泥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去万丰找奶奶和老叔了。”
听到这话,我先是一愣,随即一股怒火从心底腾地窜了上来,仿佛被点燃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理智:“你疯了?一个人骑那么远的车去算卦?你以为这能解决问题?”我怒目圆睁,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强子缓缓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股倔强,那倔强中似乎还藏着一丝委屈和无助:“我就是想知道,咱们家什么时候才能太平。”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如锤,敲在我的心上。
算卦我自己就会,还用得着别人吗?更何况强子才十五六岁,竟然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跑那么远。这让我既担心又生气,更多的是觉得丢人。我在心里暗暗埋怨强子不懂事,也埋怨自己没有管教好他。
第二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的我,越想越不痛快,心中的不满和疑惑如同翻滚的潮水,难以平息。于是,我决定去万丰母亲家里讨个说法。一路骑行,风依旧凛冽,吹得我脸颊生疼,却吹不散我满心的烦躁。
到了母亲家,推开门,看见老弟也在家,正坐在角落里摆弄着一个小物件,头也不抬,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看着坐在炕上的母亲,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埋怨:“强子还是个孩子,他来这儿,亲属中应该有人给他送回去,这么远的路,出了事怎么办?”我满心焦急,希望能得到母亲的理解和支持。
母亲却只是微笑着,那笑容平静而温和,仿佛这一切都不过是小事一桩:“你们那个时候也都哪都跑。”她的语气云淡风轻,让我心中的焦急更甚。
一旁的老弟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二哥,你才不正常呢。每次和嫂子吵架,你就摔东西,摔完又后悔,我像强子那么大从宝东步行回来过。”他的话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刺痛了我的心,也激起了我的怒火。
我瞪着他,觉得这简直是狡辩:“你别转移话题,你做的事才不正常!”我觉得老弟根本不理解我的处境。
老弟站起身,眼神里满是固执和不解,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才是那个不明白事理的人:“强子只是想让家里好起来,有错吗?你根本不知道,每次你们吵架,他有多害怕……”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我正要反驳,却在老弟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异样,那里面似乎藏着什么秘密,可我顾不上多想,只觉得他是在狡辩。母亲依旧微笑着,仿佛这事情根本就不算什么,她的态度让我更加迷茫和困惑。
回到宝东后,心中的疑惑和不安始终萦绕不去。我在书桌前坐下,铺开信纸,给老弟写了一封信。我不能总亲自去,便在信中让他占卜我妻子是否有道德品质的问题。然而,老弟没有回我。后来我才知道,他写完信没有寄出去,说的都是我不正常。这个答案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我开始怀疑,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家庭背后,是否真的隐藏着我从未察觉的问题?我是不是真的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些疑问在我脑海中盘旋,如同迷雾一般,始终找不到答案。
1994年,夏日的阳光仿佛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都快被晒化,扭曲出模糊的虚影。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燥热气息,没有一丝风,连路边的柳树都蔫头耷脑,没精打采地低垂着叶子,连知了都被热得有气无力,叫声断断续续。
强子有一次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去万丰,当时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意。然后借了自行车去自强村,这次在屯子里,他不仅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亲戚,还经历了许多有趣的事,大哥的大女儿晓静把手表忘在了万丰奶奶家,他和老弟去送手表,连带着溜达一圈,他们把手表送到村里的学校,晓静在那里教学,正好在院里远远看见他俩,当时晓静感到很诧异,想不到这两个人这么殷勤。
强子临走的时候,他大娘从屋里拿出一双崭新的布鞋,轻轻摩挲着鞋面,又小心翼翼地塞进他的包里,嘴里还念叨着:“强子,这是大娘给你做的,纳了好几天的鞋底,夏天穿透气,别嫌弃啊。”强子挠挠头,露出一口大白牙,脸上的笑容憨厚又灿烂,他随口应下,随手就把布鞋放在包上,想着路程短,晃悠晃悠就到了,也没仔细固定,转身就和老弟说笑着上了自行车。
到了万丰,他俩要换乘客车到宝东,客车“突突突”地发动起来,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艰难行驶,车轮碾过一个个大坑小洼,扬起阵阵遮天蔽日的尘土。强子和老弟坐在摇晃的车厢里,兴致勃勃地聊着在屯子里的趣事。强子说起在二姑家帮忙收麦子,累得腰酸背痛,结果把镰刀落在地里,找了半天才找到;老弟则笑着讲起在小河边抓鱼,不小心摔了个屁股墩,浑身湿漉漉的,逗得两人哈哈大笑。谁也没注意到,包上的布鞋在一个剧烈的颠簸后,“啪嗒”一声掉出车窗,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瞬间就消失在飞扬的尘土里。等强子聊得口渴,伸手去包里拿水时,才发现少了一只鞋。他慌忙站起身,扒着车窗往后张望,可客车早已驶出老远,只看见身后蜿蜒的土路上,尘土渐渐散去,哪里还有布鞋的影子。强子懊恼地直拍脑袋,想起大娘一针一线纳鞋底的模样,心里满是愧疚。这只孤零零的鞋留着也没了用处,他只好无奈地把它带回了家里,眼神里满是失落和自责。
回忆起这些,我的心里满是感慨。那时的强子,年轻气盛又粗心大意,可那些过往,都是生活里真实又珍贵的片段,每一个细节都带着浓浓的人情味。
再想起我的那辆自行车,更是有着深厚的感情。它浑身泛着老旧的金属光泽,车把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布条,那是我为了防止手滑缠上去的。车座的皮面已经裂开了好几道口子,用胶带粘了又粘。就是这样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陪伴我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在万丰住的时候,每天天还没亮,我就骑着它“咯吱咯吱”地出发,迎着清晨的薄雾,赶往安丰供销社。傍晚,又披着晚霞,疲惫却满足地骑回家。风里来雨里去,车链子的“咯吱”声,成了那段日子里独特的背景音乐,就像一位忠实的老友,一路陪伴着我。后来从万丰搬家到宝东,路途遥远,带着自行车实在诸多不便,我只好把它寄放在自强玉珍家。
1990年,老弟在家的时候,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拜托他把自行车给我骑到宝东来。没想到老弟一口答应,眼神坚定又认真,还真的把这事放在了心上。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出发了。先到自强玉珍家,从角落里推出落满灰尘的自行车,仔仔细细地检查车况。他拿起抹布,把车身擦得干干净净,又给车链上了油,反复调试刹车和车闸,确保没有问题后,才跨上车,从自强一路向万丰骑去。路上,遇到车胎没气了,他就推着车走好几里路,找到修车铺补胎;车链条掉了,他也不慌不忙,自己动手修好。之后,他特意选了个晴朗的好天气,迎着朝阳,向着宝东出发。一路上,他哼着小曲,汗水湿透了衣衫,却依然坚持着。
看着老弟骑着那辆熟悉的自行车,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宝东家门前,我心里满是感动,眼眶不自觉地红了。在这个离县城中心较远的地方,交通不便,有了自行车,出行变得方便太多。我骑着它,穿梭在宝东的大街小巷,去买菜时,车筐里装满新鲜的蔬菜;去办事时,风一般地赶往目的地。隔壁的国春玲也有一台自行车,每天上下班骑着它,而我的这台,承载着过去的岁月,带着历史的痕迹,继续陪伴着我,在宝东这片土地上,书写着新的故事。
时光悠悠,那些关于布鞋的遗憾,关于自行车的温暖,都成了记忆里最柔软的角落,在岁月的长河中,闪烁着独特的光芒。每当想起,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流,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朴实而又美好的旧时光。
后来,那辆承载着无数回忆的自行车被卖掉了,只为了能给强子凑够学费。我心里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无奈。
1996年的下半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时光突然开始加速流转,命运的齿轮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偏转,为我原本陷入僵局的生活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新意。
此前,关于老弟的事情一直是我心中难以言说的痛。我怀疑他患上了某种癔病,可那些症状却总让我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沟通了了于明林和邹金才,在与他们深入探讨后,我才知晓原来这世间存在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手段,而老弟所谓的“病症”,极有可能是被人用了这些隐秘手段刻意为之。那一刻,长久以来萦绕在我心头的疑惑瞬间有了方向,我终于相信了老弟的说法,他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