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宁珏打电话找了,就客客气气地说要给收条,把关系拉得更远了,表现出自己并不是在意钱的女孩。
再然后,没过几天,孔老板就派车来了,宁珏却一溜烟儿地去了平都。
这世界好像一团雾,很少有轮廓清楚的时候,多半时候是混沌不明的,逼着人像野兽,凭本能,凭直觉蛰伏,等待时机,蓄势待发,没对没错,事情在随机的碰撞中被随机地解决。
返回平都,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车,宁珏昏昏沉沉地走出火车站,刚下车,就有几个流氓冲着她喊:“明星!”
这一嗓子喊醒了一车站的人,拥挤着四处乱窜,看哪里人多,疑似明星出现的地方就往哪里拥挤——寻寻觅觅,没找到什么明星。
电影清早才放了第一场,但街头流氓们没事做,早早地看了,忽然发现女主角是熟人,怎么看都是宁珏,没过多长时间就看见宁珏本人,起哄着喊她明星——事实上,是没什么人认识她的。
宁珏一缩脑袋,背起背包,被流氓们簇拥起来了。
“王玉现在当明星了?挣了不少吧?衣锦还乡?”
“请我们吃饭吧,朋友一场,我们去下馆子。”
无论如何,一顿饭是赖不掉了的。
她用自己的工资请他们吃饭,当初去海京,也有不少人帮忙,她没吝啬,大大方方地豁出一千来块,但纠正了,说自己接下来可不拍电影,她不打算吃这碗饭。
一来二去,聊了些琐事。
大大小小的消息都有,最大的消息是丰收大楼。
“要拆啦,政府盯上那片地方,东边不是县里厂区嘛?原来厂区那片地方拆迁盖楼,据说要和市里打通,厂子都往大梁屯那边搬,那破楼就让推平了,是她走后没多久的事。”
“一天到晚拆了建,建了拆,也不知道干什么。”
流氓们懊丧地议论。
宁珏说厂子多不是好事么,有事做,能拿工资。流氓们笑她现在安分了,开始追求稳定,打零工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年轻还能卖力气,总要有一技傍身。”宁珏的口吻很像个老太太,惹得他们大笑:“王玉条件这么好,找个有钱人嫁了不就下半辈子不愁了吗?”
宁珏暗道她对象倒是很有钱,可爱上有钱人,她才迫切地想要安身立命,她想要人爱她,却更加地在意自己,像是树借着养分扎下自己的根。
可这话毕竟不能和这些流氓说,她关心过了,流氓罪被废除还是不久前的事,可正儿八经的流氓说不准也不会原谅她爱女人这离经叛道的事,轻飘飘地宕开话题。
大梁屯……她实在是不认识了,丰收大楼被夷平,四周的野坟与荒草,农田与水渠被推平了,旧貌换新颜,日新月异了,这片破地方也发展了,平都正舒张身体变得越来越大,流动着越来越多的人,好像人体内血液汩汩奔流,永不止息。
丰收大楼的原址拔地而起一座服装厂,宁珏办好手续装好回去看一眼的时候,正赶在工人下工。服装厂正门朝南,许多女工从里面走出来,格外亲密,叽叽喳喳地商议着一会儿吃什么,去哪里玩,都很年轻,手挽着手,格外亲密自然。
手心微热,一双手自顾自地追想谢一尘。
她搓搓手,不合时宜地在嘴边哈了一口气——大夏天哈气暖手是够怪的,她自己也觉得怪异,迅速放下。
然而她还是被看到了。
服装厂门口袅袅地立着一个女人,似乎在等人。身上的灰条纹衬衫有些旧了,穿一条剪裁合体的黑色直筒裤,眼神漫无目的地扫过人群,就注意到她宁珏在人群中的鬼鬼祟祟。
目光莫名其妙地对上了,宁珏感到对方目光凌厉,却又不像自己一样明显。
像被盯上了一样,宁珏疑心自己是被当作了贼。
她微笑了一下表示善意,随即准备离开。
从服装厂忽然跑出一个矮个子女孩,和自己年纪相仿,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在自己脸上极少看见的无所顾忌的笑容。
宁珏带好自己的资料,举目望向天空,天际线逐渐被一道道厂区的围墙遮掩,野狗的叫声销声匿迹。丰收大楼存在过的痕迹荡然无存,男人,女人,还有她,记忆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也无人知道他们凑凑合合牲口一样地度过那么久的日子。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丰收大楼也是能被她称之为“家”的地方。
女孩一把扑在那女人身上,自在地牵起手,拽着人就走:“我来迟了!他们说,那笔实业补贴门槛低,创业三年内都可以申请……诶?有认识的人?”
女人摇摇头:“这边据说治安不好——有很多混混。刚刚看到一个人,有点怪,还是让老张想办法,先请几个靠谱的保安。”
“那个穿白衬衫的?”矮个子竭力辨认人群中究竟哪个像贼,被灰衬衫一指,立即摇头,“不像,不像。”
“防人之心不可无。”
“厂子都半年啦!紧张什么呀?哼我发现了,”矮个子女孩撒起娇来,“我看你是看人家漂亮,故意找借口多看两眼。”
“开始胡说八道了?嗯?”女人回头捏她脸。
宁珏没走出多远,把对话听了个明白,回过头,有些不安地猜测……是……那种关系?
平都也有这样的?在“周四晚上的公园”外,还有女人也这样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