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三天下午,官署里平日来来往往的人都见不着了,只能听见前院里飘来喧哗热闹的声音,夹杂着搬动东西的声响。幼安猜想,应该是八皇子殿下,终于到了。
到了掌灯时分,前院便有隐约的乐曲声传来,又等了片刻,那个每天都来的老女人,带了一大箱零七八碎的物件,亲自给她们逐个上妆。描眉勾眼地弄好一个,便推出门去,叫人带着去前院给贵客敬酒。
幼安并没特意退缩,却仍旧是最后一个,只因她生得实在太过纤瘦了些。那女人在她脸上敷了厚厚一层粉,呛得她直想咳嗽,接着用鱼鳞剪成圆片给她贴在面颊上做装饰。等到她终于忙完了,幼安也已经认不出镜中的自己了。
“行了,去吧!”她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推着幼安出来,顺手掩上的房门。
官署的东侧,原本是刺史用膳的饭厅,临时改了来做宴客的场所。幼安一进门,便看见李旦坐在正中的主宾位上,轻摇慢晃地跟着乐工的节奏打拍子。
洛州刺史苏良谦,说话时带着明显的讨好语气:“早就听说殿下对乐曲造诣非凡,这些乐师能为殿下演奏,实在是三生有幸。”
幼安手里被硬塞进了一只鎏金酒壶,身后不知被什么人一推,她便顺势走到李旦面前,给他斟了一杯酒。
李旦端了酒杯,却不喝,伸手握住了幼安的手腕,似笑非笑地看她。
苏良谦的脸色,明显地放松下来,从李旦跨进这座门直到现在,像个纨绔少爷一样,对所有东西都挑三拣四。前面进来敬酒的几个女孩子,还被他一句话说哭了两个。他指着其中一个女孩子脸上贴的鱼鳞问,是不是因为今年大旱,所以吃过鱼都不洗脸了,又盯着另一个体态丰腴的肚子说,若是有孕了就不必勉强侍宴。也不知从前都是谁说的,这位八皇子是最好脾气的一个。
正以为此前做的安排都要白费,忽然看见他似乎对最后一个女孩子很感兴趣,苏良谦赶忙说:“殿下不嫌弃,就让她帮殿下斟酒布菜。”
李旦极慢却极重地点头,似乎对这最后一个女孩子很满意,稍抬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鱼片。
幼安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苏良谦已经十分不悦地催促:“还不快些夹了喂给殿下。”
喂?!
幼安久在宫中,不知道这些远离皇城的地方,官员之间饮宴,有时会闹得极不像样,只当是李旦自己玩出来的新花样。
看她仍旧没动,苏良谦怕开罪了李旦,反倒替她开脱:“这是良家出身的女子,面皮薄,见了殿下的龙章凤姿,恐怕有些不好意思,待会儿抹开了脸就好了。”回头又催促幼安:“还不快些!”
幼安心头火起,外面的流民,已经连树皮都剥下来吃了,这些人还在饮酒作乐。李旦还在半眯着眼睛,像是在聚精会神地欣赏乐师演奏一般。她取过银筷,夹起一块鱼片,忽然看见一旁放着酱料,伸进去重重地戳了几下,放进李旦嘴里。
李旦面上的表情一滞,咳了两声之后,忽然又浅浅地笑起来:“今晚就是这个婢子,最合孤的心意,孤的鱼片,也赏你半片。”
他把幼安带到身前,抬手压住她的后脑,硬把口中的半块鱼片送进她嘴里。鱼片咸得苦,激得幼安眼泪都涌了出来。偏偏苏良谦还在一旁聒噪个不停:“这个婢子真是太没规矩了,怎么不谢殿下的赏赐?”
李旦轻轻晃头:“不必那么客气,孤向来也不是那么在意虚礼的人。”他把幼安的手整个握住,“只要这个受了赏赐的人,心里念着孤的好处,就足够了。”
幼安听出他话中别有含义,朝他飞了个白眼,只是此时两人身份天差地别,要是不想穿帮,就不能做得太过分。
眼看气氛融洽起来,苏良谦便斟酌着开口:“殿下的米粮,来得正及时,原本今年颗粒无收,我已经把公中的屯粮都拿出来,施粥给附近的流民,又自己掏钱出来,从富户手里收购米粮,万幸总算是勉强撑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