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的第一场雪落在科尔沁草原时,乌兰正用鹿骨刀割断脐带。毡包外的白毛风卷着金帐武士的呼喝,将婴儿啼哭碾碎在漫天飞雪里。她咬住浸满马奶酒的皮绳,看着接生嬷嬷将襁褓中的李巴图藏进祭天的萨满鼓——鼓面绘着的苍狼正与白鹿交颈。
"贝勒爷的聘礼到了!"
毡帘掀起的刹那,十二柄镶东珠的弯刀插在雪地上。多尔衮的使者抛来染血的黄貂大氅,那是乌兰兄长拒婚时穿的战袍。
"十四爷说,三日后若不见新娘,科尔沁的草场就改用朱砂染色。"
乌兰将鹿角簪抵在喉头,血珠渗进绣着并蒂莲的绢帕——那是李长风临别时塞给她的泉州丝帕。突然,李巴图发出嘹亮啼哭,惊得使者腰间的海东青振翅扑来。电光石火间,小婴儿竟抓住猛禽利爪,蒙古包内顿时鹰羽纷飞。
李长风刚从陈父那场闹剧的余波中缓过神来,一封来自乌兰的信,又将他的心紧紧揪住。当他展开信件,看到乌兰娟秀字迹的那一刻,心中五味杂陈。
乌兰在信中倾诉,她已回到科尔沁,尽管曾经的离别让她伤心,但如今一切安好。她还为李长风生了个儿子,取名李巴图,这名字饱含着她对儿子的期许,也仿佛是李长风在她身边的一种精神寄托。字里行间,满是对李长风深深的思念。
李长风攥着乌兰的来信,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信纸间还夹着儿子李巴图的胎发,那点微黄的绒毛刺得他眼底发酸。科尔沁的夜风裹挟着草场的湿气掠过帐幕,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焦灼——后金铁骑的铁蹄声,已越来越近了。
然而,信中的内容很快从温情的诉说转入严峻的局势。如今后金势力崛起,为打压大明,正步步紧逼与大明交好的蒙古部落。林丹汗一心想要恢复蒙古的统一,重建往日成吉思汗的辉煌霸业,可他同时又不得不直面新兴女真族带来的巨大威胁。在如此复杂的局势下,他选择对外联合大明共同抗金,对内努力掌控蒙古其他部落,试图凝聚力量。但现实却很残酷,蒙古大汗实际上能真正支配的,仅有辽河套的察哈尔部。
更糟糕的是,皇太极已准备对漠南几个摇摆不定的部落动手,其中就包括科尔沁。乌兰所在的科尔沁,以及内喀尔喀、土默特、鄂尔多斯这几个部落,在大金与大明之间的立场并不坚定,因而成为皇太极眼中的首要目标。
而对乌兰来说,还有一个更为棘手的难题。后金给她阿玛来信,竟要挟她嫁给多尔衮,否则便要血洗他们的草原。一边是整个部落的生死存亡,一边是自己对李长风的深情,乌兰陷入了两难的绝境。
最后,乌兰谢绝了李长风前往海南的建议,她说她讨厌朱清漪,二人水火不相容。
李长风看完信,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他既为乌兰和儿子李巴图平安而欣慰,又为她和科尔沁部面临的巨大危机心急如焚。他深知,后金此举不仅是对乌兰个人的逼迫,更是其扩张战略的一部分,若科尔沁部沦陷,大明在北方的局势将更加严峻。
门外忽有急促的脚步声,京师来的探子跪地禀报:"伯爷,后金军正向科尔沁方向移动,前锋已至克鲁伦河!"李长风猛地起身,铜制烛台在案上震得叮当作响。他想起信中乌兰最后那句颤抖的"他们说若不归降,便要烧死草原上的每一棵草",喉头涌起铁锈般的腥甜。
此刻的漠南草原,正上演着明清与蒙古三方的生死博弈。皇太极在沈阳皇宫中审视着地图,科尔沁、内喀尔喀等部的位置被红笔重重圈出。他已收到多尔衮从边关送回的密报:明廷正暗中资助林丹汗,试图借蒙古之力牵制后金。这个发现让他眯起眼睛——大明这是将蒙古当成了棋盘上的弃子。
林丹汗的斡耳朵(帐篷城)里,硫磺与火药的气息弥漫。这位自诩成吉思汗后裔的蒙古大汗,正对着羊皮卷上明廷的密信苦笑。信中承诺的十万两白银尚在袖中发烫,窗外却传来属下将领的咆哮:"喀喇沁部已归顺后金,我们的牧场正被他们蚕食!"林丹汗握紧腰间象征权力的玉带钩,这是他重振蒙古霸业最后的筹码。他忽然想起数月前与红教活佛的密谈,那个活佛曾说:"若要破局,唯有让后金与明朝先厮杀个血流成河。"
当后金大军压境时,科尔沁部已做好了殊死抵抗的准备。乌兰将儿子的胎发缝进贴身衣物内侧,这是她活下去的执念。战鼓在克鲁伦河畔回荡,箭矢如雨点般掠过马背,她瞥见不远处林丹汗的旗帜正在风中猎猎作响——这场战争,终究是草原与中原命运交织的缩影。皇太极的野心、明朝的衰微、蒙古诸部的挣扎,都在这一场场血战中撕开伪装。
而多尔衮,这个尚未在历史舞台中央绽放锋芒的年轻人,正站在沈阳城头遥望北方。他握着兄长皇太极的密信,信中要求他亲自出使科尔沁,以联姻之名将草原纳入后金版图。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映出几分属于征服者的冷冽。他忽然轻笑,将信纸揉成纸团——大金要的,从来不只是草原的牛羊与马匹。
秋风卷着枯叶掠过克鲁伦河,多尔衮勒住缰绳,望着前方升起的狼烟皱眉。马蹄声惊起一群鸿雁,扑棱棱掠过乌兰的穹庐时,帐帘突然被掀开。
"金狗!请止步!要不然我们放箭了!"侍卫长巴特尔的吼声未落,金兵的三支鸣镝已钉在辕门上,几把刀眨眼就架在了巴特尔的脖子上。多尔衮翻身下马,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佩剑的饕餮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帐内突然传出婴啼。
箭雨穿透牛皮帐的刹那,乌兰抱着李巴图滚出毡房。她左臂一挡,一支响箭擦着耳际钉入地面,右手指尖翻飞,将三支箭矢尽数拨落。鲜血顺着指缝滴在婴儿襁褓上,瞬间染红绣着金线的云纹。
"住手!"多尔衮的怒喝惊退他的手下。他看着乌兰将孩子护在胸前,那女子的睫毛在火光中颤动如蝶翼,怀中的婴孩竟伸出小手抓住他披风的金线穗子。这一幕让他想起沈阳城头那些被屠戮的汉人妇孺,母亲临终前抓着他衣襟的模样突然重叠。
“李长风的孽种吗?”多尔衮苦笑道,皇太极竟然还要他娶眼前的女人。
"你们后金人还要杀多少无辜?"乌兰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她将孩子举过头顶,蒙古袍袖里滑出半截短刀:"要战便战!"
多尔衮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就在刀锋即将划破她咽喉的瞬间,帐外突然传来号角声。林丹汗的赤色大纛从地平线升起,数万铁骑如同赤潮般漫过草原。乌兰脸色骤变,短刀当啷落地——她认出了大汗的亲卫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