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掌柜的葬礼寒酸极了,停灵不到一天就草草埋了,摔盆打幡的还是贺永强。一寸厚的薄棺在驴车上颠簸时,榆木接榫处就裂了道缝。
贺老爹特意让漆匠在表层刷了柳木纹,可白事店的劣质颜料经不住晒,还没出城门就斑驳得像长了癞疮。纸钱是最便宜的黄草纸,剪得歪七扭八,撒出去让风一吹,活像群扑棱的枯叶蝶。
“走快点。”贺老娘攥着把瓜子倚在车辕上,布衫的袖口还沾着昨儿打麻将的烟灰。两个弟弟跟在车后磨蹭,大弟的孝帽歪戴着,露出底下抹了发油的飞机头。
牛爷领着街坊拦在岔路口时,驴车正往乱葬岗的土路上拐。贺老爹嫌原配坟地太远,硬要在乱葬岗东头刨个浅坑。蔡全无眼尖,瞧见薄棺尾部的漆皮剥落处,露出榆木特有的疙瘩纹,那原是贺掌柜预备给店里打条凳的下等料子。
“必须合葬!”牛爷的旱烟杆戳在贺老爹胸口,“老嫂子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你们忍心让她孤着?”
“那块墓地太远了,得走小半日呢,这大热天的。。。。。。”
争执间棺盖突然滑落,众人看清楚棺材里的情形后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贺掌柜还穿着生前跑堂的粗布褂子,连双新鞋都没给换,千层底上还沾着酒糟。
送葬的街坊统共不到十个,多是借了白布巾来撑场面。下葬时果然出了岔子,薄棺往坑里放时,榆木底板"咔嚓"裂开条缝,露出贺掌柜僵直的手指,那食指还保持着抓贼时的弧度。
“填土,快填土。”贺老娘催着仨儿子铲土,生怕被人瞧见棺材里的寒碜。粗粝的纸钱混着黄土落进裂缝,渐渐掩住老人胸口的银锁片。
暮色里新坟隆起时,贺家人早溜得没影了。牛爷往坟头压了块青砖,砖下压着张泛黄的合影:十岁的贺永强穿着新褂子,正被贺掌柜扶着学打算盘。照片背面用毛笔写着:"民国三十年摄于大北照相馆,吾儿初学账。"
葬礼之后,徐慧真跟着李天佑一起回了城,今晚要商议小酒馆的归属,贺家人实在是迫不及待了。
酒馆里,徐慧真用指尖抹了下八仙桌上的积灰:“这榆木桌腿都让虫蛀空了,得换。”
贺老爹叼着旱烟杆敲柜台:“徐姑娘不懂行,这可是前清老物件!”烟灰簌簌落在捆好的铺盖卷上,里头裹着贺掌柜生前最爱的苏绣被面。
李天佑掀开后厨的布帘子:“哟,连盐罐子都搬空了?”灶台上只留着个豁口的粗陶罐,旁边却扔着对光绪年的青花酒盅。
“破碗烂罐的带着累赘。”贺老娘扯了扯新做的布衫,料子是从贺掌柜衣柜里翻出来的,“还有这柜台。。。。。。”她突然踹了脚柜台上的紫檀雕花木格,“死沉死沉的,白送都没人要!”
徐慧真突然蹲身从桌底捞起个小坛子,底部"道光年制"的款识还沾着泥:“这喂猫的碗倒是别致。”
贺永强冷冷的瞥了一眼,“这破玩意你要?加五块大洋拿走。”坛口封泥簌簌掉渣,露出里头发霉的陈皮。
“前店加后院一共四百二十块大洋。”徐慧真突然用帕子捂住口鼻,“这满屋的霉味,得扒了顶棚晒梁,且得收拾呢。”说着她故意用鞋尖挑起半幅字画,另外半幅齐白石早年的虾戏图正躺在鸡毛掸子底下。
贺老爹的烟袋锅猛地砸向算盘:“五百,少一分都不行,光这些酒坛子。。。。。。”
“酒坛子?”徐慧真轻嗤笑一声,脚尖点点墙角裂口的陶瓮,“您说的是这些长蘑菇的腌菜缸,白扔路边都没人要。”
“店里还有不少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