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愣,抬起眼睛瞄她:“看老师做什么?老师生你养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你?”
李巧这才终于有了底气,生平第一次顶撞父亲,毫不留情地说:“……没他到家里来劝你们让我上学,我能把高中读完?我不读完高中,能考上大专?我不去上大专,怎么会买彩票?不中彩票,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人家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也说得过去!”她连珠炮一样说,说得父亲一个字也不敢回,在她面前第一次低下了头。
李巧心里很痛快。
她站在高中的老校长面前时,脸上挂着最最真诚的笑容。
一个崭新的电饭煲被她放在了老校长的桌上,方方正正的纸盒子上印着古怪的符号和偶尔能认出的汉字。
“这是日本原装进口的电饭煲,虎牌的!”李巧清脆地说,“上次您来我家的时候还说过呢,您还在等着三姐儿买给您。您别等啦,我来买给您!”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一个就大几千块钱,赶得上我一年的学费了。您别说,这电饭煲做饭真的好吃,煮出来的米又白又亮,又软又香。”
老校长默默地看了看她,在心里感慨。
到底是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孩子啊,连形容一个电饭锅都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就算是用乡下的铁锅炖一碗粥,又怎么会有“不白不亮”“不软不香”的大米?
这次的老校长,没有像以前那样笑着调侃:“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蹋啊?几千块的电饭锅,我去哪儿找金子米配它啊?”
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抚在那冰冷又精美的纸盒上,轻声说:“……我那天说了那么多话,难道你就记住了一个电饭锅?”
开开心心兴高采烈回乡的李巧,在回到家里的时候,并没有去时那么高兴。
笑着感激她的那些人,他们的感激并不能让她快乐。
可她渴望听到的那句感激,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亲耳听见。
一百多平米的豪华公寓,按照她的要求装修得富丽堂皇。欧式的立柱分隔开了客厅和阳台,落地窗前架着金色的栏杆,处处显露出主人的阔气。
她站在窗前,从夕阳西落等到夜幕低垂,也没有等来她的“李叔叔”。
窗外刚刚下过小雨,薄薄的云层坠得很低,恍然间如同徘徊在她的脚底。云层之下,整座城市都被她踩脚下,闪烁的霓虹代替了天上不复存在的星光,在迷雾一样的云层下闪烁明灭,星罗棋布的马路上,每一辆穿雨而过的车上,都像是隐藏着一个旁人无从知晓的故事。
李巧站在这座城市最豪华、最高档的中心公寓,心底的卑微却一如既往。
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同一个电话,一遍又一遍听同一个女声说:“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