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声中,惠民药局的琉璃瓦开始渗出黑水。三个药灵的本命法宝同时发出鸣啸,千年来的爱憎痴缠,终是在这场滔天水患里酿成劫数。
万历二十三年·广陵药肆
扬州东关街的榆树结满暗红斑块,风过时簌簌落下血泪般的汁液。芫花戴着素纱面罩穿过人群,腰间悬着的紫铜药熏球不断逸出青烟——这是按《瘟疫论》所载配制的避秽香,却压不住满街腥甜的血气。
"让开!瘟神过境!"
八人抬的朱漆棺椁擦身而过,棺缝渗出墨绿黏液,在青石板上蚀出蜂窝状孔洞。芫花袖中银针突跳,针尾系着的五色丝线齐齐指向城隍庙方向。三日前她就发现,凡烂喉痧死者枕下必藏半片枣核,核仁上刻着大戟独有的玄铁纹。
药肆二楼传来瓷器碎裂声。芫花捻诀化形至梁上,见甘遂正掐着大戟咽喉将其抵在博古架上,满地狼藉间滚着个翡翠药瓶,瓶口封印赫然是张仲景亲笔所书的"南阳"古篆。
"用十枣汤救人?"甘遂眼底金芒暴涨,身后浮现千年古藤虚影,"你当我不识疫鬼的气息?这瓶中分明养着汴京水蛊案的冤魂!"
大戟玄铁护腕突然迸裂,露出腕间深可见骨的伤痕。芫花瞳孔骤缩——那伤口形状与当年锁蛟链的断茬完全吻合。原来宣和五年黄河决堤时,是他用自己的本命根茎补全了镇水铁牛。
"三百年来,每逢月晦我便要去补一次封印。"大戟声音沙哑如锈刀磨石,"这些疫毒。。。是代价。"
窗外忽然传来孩童清亮的歌谣:"枣核船,疫鬼帆,载得瘟神过阳关。。。"芫花心头剧震,这分明是《本草纲目》新补遗篇中的禁方歌诀。她凌空摄来翡翠瓶,瓶中黑雾竟凝成李时珍的模样作揖道:"得见芫花仙子,时珍幸甚。"
子夜·梅花岭义庄
甘遂以金线缚住第七具疫尸的天突穴,看着黑血从尸身耳鼻涌出,在月光下汇成《证治准绳》中记载的"九虫蚀心图"。大戟沉默地擦拭玄铁尺,尺身映出芫花正在查验的枣核——那些核仁上的刻痕,实则是微缩版的《金匮要略》悬饮篇。
"建安三年杏林夜,你向张先生求过什么?"芫花突然开口,指尖抚过核仁上"大戟"二字。那夜她本在晾晒新采的芫花,却见大戟跪在张仲景案前,玄衣浸透夜露。
大戟的尺子突然点在甘遂后心:"你可知他本体为何能在十枣汤中不伤正气?"尺锋过处,甘遂背上浮现血色经络图,心俞穴处赫然缺失一段脉象。
翡翠瓶中的李时珍虚影叹息道:"《本草纲目》草部第十七卷,大戟条下有时珍补注:得大枣则通而不伤,盖因借枣肉之甘缓其峻。然此中真义,需问南阳故人。"
月光突然被黑云吞噬。疫尸齐齐睁眼,口中枣核飞射而出,在半空拼成半卷《伤寒杂病论》。芫花认出这是张仲景亲笔批注的残卷,其中"十枣汤"三字被朱砂圈起,旁注小楷:"大戟以半心为契,赠甘遂固本"。
甘遂猛地转身,金线割破指尖:"什么半心?"
"你每逢朔月便真气滞涩,真当是旧伤未愈?"大戟突然扯开衣襟,左胸处碗大空洞中,半颗琉璃心正在搏动,"当年先生说你性烈伤正,我便剜了半心化入十枣汤中,所以你每次施术。。。"
义庄棺木轰然炸裂,数百疫尸如提线木偶般立起,咽喉处皆开出妖异的芫花。甘遂浑身金芒忽明忽暗,千年往事如决堤洪水——
原来每次催动药力后,都是大戟在替他承受反噬;原来那些月夜递来的枣泥茯苓糕,是为补他缺失的心脉;原来三人同修的日夜里,总有人默默将根须缠在他最脆弱的根节处。。。
"小心!"
芫花的惊叫与疫尸的嘶吼同时响起。甘遂本能地张开金光结界,却见大戟的玄铁尺贯穿自己胸膛,尺身上流动的正是他缺失的半心精魄。
"现在,物归原主。"大戟在消散前最后一笑,竟与南阳杏林中那个递来蜜饯的青年重合,"芫花枕头下的紫檀匣。。。记得。。。"
破晓·小秦淮河
芫花抱着渐渐冰冷的玄铁尺,看甘遂将翡翠瓶浸入河水。朝阳初升时,瓶中疫毒化作万千光点,其中浮现张仲景与青年大戟对弈的虚影。
"以半心为引,可镇药灵千年戾气。"虚影中的医圣落下一枚黑子,"然每逢甲子必遭反噬,汝可悔?"
"但求三人同行。"青年大戟执白子的手稳稳按下,"《抱朴子》云金丹终成于九转,弟子愿试。"
甘遂忽然纵身跃入河中,金芒暴涨处,十枚枣核化作艨艟巨舰。芫花怀中的玄铁尺突然飞起,在船头刻下"同舟"二字。扬州城的晨雾里,隐约传来《瘟疫论》的诵声与枣花香气。
光绪二十六年·仪凤门城楼
硝烟染红了扬子江的晨雾,甘遂站在垛口旁,看着手中殷红的枣丸。这是用三人精血浇灌百年方成的药引,此刻却在朝阳下渗出黑丝——正如《温病条辨》所言"邪入心包,舌謇肢厥",他们千年积攒的药毒终究要反噬了。
"咳咳。。。咳咳咳。。。"